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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血族 Begats 第三章 巨神归还)

    聂罗·欧托鲁奇微笑着。

    银发的青年站在昏暗的房间中央,同时静静地用那双红色的眼眸仰望着眼前的圆筒。宛如被浸泡在保存液中的标本一般——透过透明的圆筒表面可以看见一位少女的身影。

    敕使河原花梨。

    来自异世界的少女。

    她是救世主的表妹,也是作为最后一线迫使他听命的人质。

    然而——

    “……好美。”

    聂罗以叹息般的语气说。

    花梨现在……是一丝不挂的裸体状态。

    她的肢体绝对不算丰满,不过她却蕴藏着唯有成长当中的少女才具有的美感,清透的白皙肌肤宛如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大方暴露裸体的她,表情却像是被撷取在略感惊讶的那一瞬间。

    她的脸上没有屈辱感,没有羞耻感,也没有恐惧感。眼睛甚至连眨都没眨一下。

    这是囚禁她的奇迹术带来的成果。

    五家族——实质上则是欧托鲁奇家族之长聂罗——绑架了敕使河原花梨,并且将她就这样以奇迹术之力囚禁起来。不,如果要追求正确性的话,或许该用“停滞”来表现那种状态吧。

    包围着她的透明圆筒与附带的装置群让那种状态化为可能。

    被囚禁在圆筒中的花梨的时间事实上是——停止的。虽然就连〈雷涅盖德〉的奇迹术也无法局部性地停止时间流逝,不过却可以停止活生生的生物肉体实质上的经时变化——也就是停止老化。

    当然,那也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从构成〈雷涅盖德〉的五家族中选拔出来的四位奇迹师必须以轮班制常保这个装置运转。

    “有什么不一样呢?你和——这个世界的女人们。”

    当然——被囚禁在“停滞”诅咒中的花梨是不可能回答的。在装置旁奋力控制奇迹术的奇迹师也没有回应的样子。奇迹师们在这里只不过是装置的一部份罢了。只要没有直接对他们下达什么命令,他们就只需要默默地完成使命而已。他们很清楚多余的探究或提议很有可能会让自己的立场瞬间崩溃。

    “在你的世界中的女人们……全都像你这样吗?还是说……你是特别的呢?”

    聂罗就像对人偶说话般地对花梨这么说,他的身影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花梨和奇迹师依然保持沉默——只有装置运转的硬质机械声持续不断地回响在房间里。

    取而代之的是……

    “——你在这里啊。”

    蕴含着铁锈般的低沉声音投向聂罗的背上。

    聂罗依旧面对着圆筒的方向——不过他从映照在圆筒曲面上的镜像确认了走进房间里的人物。

    那是巴尔德·柯德兰。

    “这——真是稀奇啊。柯德兰卿。”

    聂罗重新回过头去,行了一礼。

    “在你看来,大概不管谁来都很稀奇吧。”

    “您说的是?”

    “你好像很频繁造访这个房间的样子。”

    巴尔德一边将猛禽类般的锐利眼神投向聂罗,一边走近他的身边。

    这位柯德兰家族之长拥有的压迫感并不寻常。不像杰布隆拥有的那种直接的、身体能力上的压迫感——透过巴尔德那气派堂堂的态度背后,可以看见从智力到权力财力等诸多“力量”,这些力量会直接朝与之相对的人的头上压过来。

    “毕竟她是重要的人质。”

    “……嗯。那的确很重要。”

    巴尔德一边和聂罗站在一起仰望花梨,一边说:

    “不过我这边的奇迹师传来了一份奇怪的报告。”

    “——您说的是?”

    “就是关于救世主的饮食。”

    巴尔德用试探般的眼神注视着聂罗。

    然而聂罗却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只见他若无其事地歪着头。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你那边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

    巴尔德说:

    “不久之前,救世主殿下行踪不明的那段期间——他吃了这个世界的食物。虽然关于新陈代谢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我们还没有得到详细的数字,不过在构成他身体的物质之中,这个世界的物质比例应该也差不多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才对。”

    “……哦哦。听您这么一说,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聂罗瞪大了眼睛。

    “然而……光就我这边的姬巫女传来的报告看来,与〈代行者〉战斗的影响似乎还没有出现的样子。的确,救世主殿下并非一直都和〈代行者〉进行直接战斗,不过救世主殿下进入〈代行者〉的奇迹影响圈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

    “您说的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就算构成肉体的物质被这个世界的物质替换了,异世界人也不会受到奇迹术的影响吗?”

    “不过……那在奇迹术的理论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

    聂罗露出些微苦笑说。

    这不是人类的个体怎样又怎样的问题。所谓的奇迹术,终究是起因于刻画在物质内的〈存在子〉而发展起来的技术,同时奇迹术也是一种现象。不管是岩石也好,水也好,或者是人类也好,这种现象都不会改变。索隆的人类之所以无法接近〈代行者〉,是因为构成他们肉体的物质会受〈代行者〉的奇迹术影响。

    然而……

    “有可能是。”

    “嗯?”

    “——因为某种重要的因素,使得救世主殿下拥有能够隔绝〈代行者〉影响的特性。”

    “隔绝……影响?”

    “是的。虽然还不知道——具体上是什么样的机制就是了。不过毕竟〈渎神之主〉同时发动了大量的奇迹术,或许救世主殿下是借由重叠复数的奇迹术‘场’,才隔绝了〈代行者〉的奇迹也说不定。”

    奇迹术这种技能能够获得针对物质的支配权。

    所以一旦对同一种物质发动了复数的奇迹术,奇迹术与奇迹术之间就会争夺物质的支配权——因此也有以先发挥效果的奇迹术为优先,后来发动的奇迹术则沦为无效化的情况发生。

    这是广为人知的现象。

    毕竟身为〈雷涅盖德〉始祖的“五罪人”就是这样封印了神的奇迹之力,进而杀害了神。

    不过——

    “很难想像救世主殿下能在偶然间完成这样的‘场’。况且,虽然说〈渎神之主〉的筐体基本上是靠本身的奇迹术运转的,不过会影响救世主殿下的肉体的,也只有感染奇迹回路与极少部份的奇迹术吧?而且那些奇迹术也并非直接施加在救世主殿下的身上。”

    正因为奇迹术不会直接对异世界人的肉体产生作用,〈雷涅盖德〉才会特意将救世主从异世界拉过来加以使用。虽然将〈渎神之主〉的感觉回路与驾驶者联系起来的技术应用了奇迹术——不过这些奇迹术并非直接作用在异世界人的肉体上。奇迹术只不过是运用了某种错觉与神经电流的变化来进行情报交换罢了。

    “嗯……”

    “当然——技术上的细部验证还是应该交给玛布罗家就是了。”

    巴尔德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话说回来。”

    聂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他这么说是为了改变话题。

    老实说——聂罗并不清楚巴尔德到底有多么迫近这个问题的真相。不过聂罗明白,要是自己随便应答的话,视情况而定,这张重要的王牌有可能得拱手让给对方。当然,聂罗的王牌并非只有一张而已,虽然这回的事情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也是事实——不过既然力量关系总是相对性的,那么对方的王牌增加只会让结果朝不利于聂罗的方向进展。

    “——〈代行者〉那边怎么样了?”

    “依然不见任何动静。”

    巴尔德也看不出特别拘泥于刚才那个话题的样子,他顺着聂罗的话锋转换了话题。

    “它们依旧在距离多洛潘卡城三麦里斯的地方摆开阵势。”

    自从〈代行者〉出现的消息传到〈雷涅盖德〉以来,已经经过了三天的时间。

    通常……〈代行者〉在出现的同时就会开始攻击人类……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对抗〈渎神之主〉的缘故,最近〈代行者〉的行动有了微妙的改变。〈代行者〉像这次这样出现了三天却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可说是异常中的异常现象。

    四具〈代行者〉出现之后,便包围了多洛潘卡城。

    然而神遗留下来的“独立自存的诅咒”们却不见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宛如不会消失的海市蜃楼一般屹立在荒野上。

    当然,这种情况对〈雷涅盖德〉来说可谓不幸中的大幸。

    在唯一对抗〈代行者〉的最强兵器〈渎神之主〉依然被人夺去的情况下,〈雷涅盖德〉也无计可施。他们顶多只能继续搜索〈渎神之主〉与身为驾驶者的省吾·香芝而已。

    话说回来……

    多洛潘卡城的人们就不用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行动的〈代行者〉也对〈雷涅盖德〉相关人士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压迫感。也有人认为那或许就是〈代行者〉的目的。毕竟在过去的纪录之中,〈代行者〉显然曾经采取过像是心理战的战术。

    “〈代行者〉就像等待着什么一般——不曾表现出任何动作。”

    “等待着什么一般……吗?原来如此。”

    如果单纯就打倒〈渎神之主〉——针对这件事情而特化出来的思考方式看来,〈代行者〉最近这一阵子的行动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它们的行动太过于拐弯抹角……而且明明有机会,却又不发动直接攻击。

    〈代行者〉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这一点,〈雷涅盖德〉内部的一个假说被视为最有力的解释。

    也就是“〈代行者〉会不会是故意要把〈渎神之主〉塑造成‘英雄’呢?”这种说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不管是〈代行者〉只有适度地折磨人类也好——还是不积极地对〈渎神之主〉发动直接攻击也好,全都可以获得解释了。

    说起来,〈代行者〉的存在意义就是折磨背叛神的人类,直到永恒。

    如果只是要让人类灭绝的话——反而还比较简单。毕竟在〈渎神之主〉完成之前,人类没有抵抗〈代行者〉的方法,也没有与之对立的方法。人类只是一味地惨遭〈代行者〉诛杀的存在而已。如果所有的〈代行者〉同时袭来的话——人类恐怕不到十天就灭绝了。

    正因为如此,〈代行者〉才没有将人类推落到再也爬不起来的绝望谷底,让他们永远停留在绝望的深渊之中,借此持续地让人类们体验无尽绝望的痛苦。

    让人类全部毁灭并没有意义。

    因为死去的人类不会怀抱着绝望或希望。

    反过来说——追求让人类陷入更大、更深的绝望与〈代行者〉的行动原理并不矛盾。而从长期看来,赋与人类希望将会产生更大的绝望。

    希望是绝望的前奏曲。

    只要人类对“英雄”的期待越大——只要人类看见的希望越光明,这份希望粉碎时更会带来无尽的灰心与绝望。这份希望将会化为无穷的黑暗吞没人类。

    正因为如此,〈代行者〉才会松手。

    为了明天的绝望,而培育今天的希望。

    这完全不矛盾。这真的完全——不矛盾。

    这可说是很有〈代行者〉的风格,而且又合理至极的想法。

    名为〈渎神之主〉又塞满了希望的气球正逐渐地膨胀当中。有时是借由〈代行者〉之手,有时是借由〈雷涅盖德〉之手,有时则是借由被〈渎神之主〉拯救的人们之手。

    〈代行者〉只要等待适当的时机,把小小的针刺进气球里就行了。

    不过就算明白这一点,〈雷涅盖德〉也不因此而退缩。

    “〈代行者〉现在好像又在帮我们吹捧〈渎神之主〉的样子。”

    巴尔德罕见地用讽刺的扭曲语气说。

    聂罗则是对巴尔德所说的话回以微微的苦笑——

    “那么——那个〈渎神之主〉的搜索情况怎么样了呢?”

    欧托鲁奇家就不用说了,玛布罗家、路思波力提家、因培拉斯家也尽可能地分派人员投入搜索之中。整个〈雷涅盖德〉以发现并夺回〈渎神之主〉为最优先事项而运转了起来。

    至少看起来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

    “如果有好消息的话,我早就召开五家族会议了。”

    “说的也是。”

    聂罗耸耸肩。

    “那么之后就只要等待而已——吗?”

    “……等什么?”

    巴尔德眯起眼睛问——他的视线仿佛要挖开聂罗的胸口一般。

    聂罗尽力维持着平常的表情说:

    “等待搜索队传来好消息——不然就是等救世主殿下自己回来。”

    “……你是说那个省吾·香芝会凭着自己的力量与意志回到这里?”

    看来巴尔德似乎不太欣赏那个被摆在救世主位置上的少年。

    的确,就算在年轻的聂罗眼里看来,那位少年的人格显得太不成熟——太不完全。

    然而……正因为不成熟,才有成长的余地。

    聂罗反而对这位少年抱持着期待。

    作为一个按照聂罗描写的剧本华丽起舞的——任凭聂罗随意操控的人偶。

    “或许出乎意料地在我们绕了一大圈之后,他就自己回来了也说不定。”

    “…………”

    “毕竟他是异世界人。或许他会展现出我们预料不到的成长也说不定呢。”

    这么说完之后,聂罗又凝视着圆筒中的少女。

    那双连眨眼的动作都被剥夺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某个远方固定不动。

    ——————————

    【你是什么?】

    要是被这样一问的话,大概很少人可以马上回答出来吧。

    特别是对于在掺杂了各种价值观与体制的现代社会中成长的人而言,要回答这个质问更可谓困难至极。谁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就算知道,顶多也只能硬挤出一个答案而已。因缘与束缚的丝线复杂又复杂地纠结在一起,阻碍人们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说起来,人类写成“人与人之间”,读作人类。(注:日文的人类写作“人间”。)

    区区一个个人可以同时是谁的孩子、谁的朋友,或者是谁的敌人。没有人知道哪一个身份才能表现这个人的本质,就连本人一定也不知道吧?

    因此,面对“你是什么?”这个问题,香芝省吾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是学生、是儿子、是日本人、是御宅族、是表哥、是朋友、是客人、是敌人,而且也是没有关系的外人。

    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是”,同时也“什么都不是”。

    名为香芝省吾的人类在定义上是一个空格——大多数的现代人也是一样的。

    正因为如此,和明确的事实一同强加而来的定义就很容易填进那个空白之中。

    〈血族〉。

    当然……省吾拥有活过这十七年来的记忆。

    不管在这些记忆中的哪里,再怎么找,省吾也不可能和〈血族〉有所关联。至少省吾想不起来。不过另一方面,也不可能会有人拥有自己刚出生时的记忆。

    这样一来——

    “——省吾殿下?”

    特丽法斯基亚塔以可说是愚钝的殷动态度凑近省吾的身边。

    离开“神社”之后,省吾一边压抑着想吐的感觉,一边走在花园之中。

    “省吾殿下,您想做什么?”

    “…………”

    省吾沉默不语。

    打从刚才开始,省吾就没有回过特丽法斯基亚塔一句话。事实上就是无视于特丽法斯基亚塔的存在。不过省吾却没办法挥开她那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指尖。

    好恶心。

    省吾打从心底这么想。

    就连〈雷涅盖德〉也有不把个人当个人看,而是把人当成道具般对待的异常情况——不过这个〈血族〉却更为严重。〈雷涅盖德〉是在承认人类的个人人格之下,把一个人当成道具利用——不管是把花梨当成人质也好,还是把姬巫女们配置在省吾的身边也好,都是这种观念的典型——然而这个〈血族〉甚至连这点观念都没有。〈血族〉简直就像是从“生下神”这件事情特化出来的一只生物一般,个人的人格只不过是附属品罢了。而且〈血族〉的所有相关人士都对这件事不抱有任何疑问。

    可是……

    “省吾殿下?您要去哪里?”

    特丽法斯基亚塔不死心地继续问。

    她的手指也一直抓着省吾的衣袖。

    “…………”

    省吾也兴起了一种怜悯的心情。

    一旦情绪冷静下来的话……这位少女并没有罪过的事实就显而易见了。

    要是那个塔耶妮亚塔问了“那么是这位少女不对吗?”的话,恐怕省吾也无法点头同意吧。毕竟〈血族〉的人们是在只容许这么想的环境下出生成长的。

    不管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置身的环境的异常性,要凭个人的力量改革持续了数百年以上的封闭社会的存在方式,原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果要用和平的手段进行不流血的改革,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一来,让自己的想法配合自己所属的社会价值观反而要轻松多了。而省吾也没有那种立场可以谩骂这种做法有多么卑鄙、多么胆小。

    疯了。

    省吾真的这么想。

    然而他却无法憎恨他们,也无法蔑视他们。

    如果出生在这种——对未来不抱有希望的世界里,〈血族〉那样的思考方式反而才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也说不定。就这层意义上来说,〈艾克诺德拉斯真教会〉也是一样的。任谁都拼了命地活下去——就只是这样而已。在不带有希望的世界中,祈求自己的心灵至少能够获得平稳,祈求为自己的存在赋予意义与理由的死亡。就只是这样而已。

    然而……

    省吾不可以习惯这样的思考方式。

    他决心改变这个世界。

    不管他要理解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也好。要感到怜悯也好。要觉得恐惧也好。或者是要嘲弄也好。

    但是他绝对不能配合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而扭曲了自己的思考方式。

    他不能认同现在这个世界的悲剧。

    如果那样的话,他就不再是救世主了。

    只是区区一尊——傀儡罢了。

    “——省吾殿下?”

    “…………”

    终于无法忽视特丽法斯基亚塔的省吾停下脚步,并且转头越过肩膀望向特丽法斯基亚塔。两人已经横渡了整片花园,来到了单膝跪在山壁边的〈渎神之主〉附近——所以省吾也不得不停下脚步。

    特丽法斯基亚塔大概从气息察觉到省吾的动作了吧。只见这位少女以小鸟般纯洁的动作歪着那张白皙可爱的脸,等待省吾开口说话。

    “特丽法……”

    “……是。”

    “我不需要你。你也没有必要一直跟着我打转。”

    “咦?那个——可是‘职责’——而且省吾殿下也是〈血族〉……”

    “我不承认。”

    “…………”

    特丽法斯基亚塔依然歪着头。

    省吾花了几秒钟才察觉到她那愚钝的意义。

    也就是说……在身为首领的塔耶妮亚塔的决定跟前,个人的承认还是什么的在〈血族〉的人们之间不具有任何意义。不管省吾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既然首领都这么说了,那么自己当然要遵从首领的决定,那是任谁都应当遵从的既定事项——这就是特丽法斯基亚塔的想法。

    “特丽法。我不是〈血族〉,没有必要遵从首领的决定。我也没有和你结婚的意思。所以你也没有跟随我的必要。”

    “…………”

    那暧昧地融合在一起的表情中混入了困惑的神色。

    她大概无法理解省吾这番话的道理吧。

    不过——

    “可是首领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说……”

    “我一定得怀省吾殿下的小孩才行。”

    “…………”

    “我该怎么办才好……”

    特丽法斯基亚塔像是走投无路似地说。

    尽管她依然一脸漫无边际的表情……不过连省吾也知道她很消沉。

    “您……不想……让我怀孕吗……?”

    “…………”

    省吾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大叫的冲动。

    到底该怎么做,这位少女才会明白呢?

    虽然单纯地让她跟在身边也是挺困扰的,不过听她一脸认真地用清纯可怜的双唇连续说着“怀孕”、“让我怀孕”之类的话语,更是让省吾感到相当痛苦。

    况且……因为省吾明白这位少女并没有错,所以省吾也不能对她怒吼。

    正当省吾想着这种事情的时候——

    “——抱她不就好了吗?”

    有点像是开玩笑的声音从省吾的头上传下来。

    而且那是——日语。

    “在五位姬巫女的簇拥之中,你也不可能还是处男吧?”

    “……!”

    省吾抬头仰望〈渎神之主〉的威容。

    黑色的钢铁巨神依旧以和昨天一样的姿势跪在那里。

    不过该说是不合时宜吗?被色彩缤纷的花卉包围,并且单膝跪在那里的巨大拟神机,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奇妙的东西一般。突然间——省吾想到了被弃置在荒野上任凭风吹雨打的战车。

    “雷奥……史普林菲尔德……?”

    在钢铁拟神头部的接合处附近。

    为了让驾驶者进出而设置的铁门边有三个人影。

    雷奥·笹原·史普林菲尔德。

    被唤作安洁莉特的女性。

    以及另外一个人。

    穿着灰色的大衣,深深地戴着连帽的〈血族〉女性。省吾没记错的话,这个人物应该叫做“杜梅里莉耶”。

    “嗨……”

    雷奥举起单手打了声招呼。

    “看你那个样子,你好像不太满意〈血族〉的‘职责’哦?”

    “你——”

    省吾一边抬头仰望雷奥的方向,一边茫然地呢喃着——然后他马上注意到,并且大叫起来:

    “你在干什么?”

    〈渎神之主〉是唯有省吾才被允许操控的最强战力。

    他不能让人夺走它,也不能让人破坏它。

    因此——

    “随便乱摸的话会自爆——”

    “那只是虚张声势吧?”

    雷奥一边嗤嗤地笑,一边干脆地这么断言。

    “安洁莉特也精通机械工程哦。而且〈渎神之主〉的一部份设计原本就出自于她的手里。如果真有那种机关存在的话,她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

    省吾只能保持沉默。

    没错——仔细一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操着一口日语的雷奥。

    长相神似瑟妮卡的女性。

    也就是说——安洁莉特是与〈雷涅盖德〉有关的人,这才是最合理的推测。而且她身处的立场也很接近像梅莉妮她们一样的姬巫女。如果雷奥是救世主的话,那么随侍在他身边的安洁莉特当然就拥有〈渎神之主〉的相关知识。

    “你放心吧。”

    面对带着战栗与惭愧的表情僵直不动的省吾,雷奥耸耸肩说:

    “我没有告诉〈血族〉那些家伙。虽然我和〈血族〉的那些家伙们建立起合作体制,但我们并不是——怀抱着相同目的的伙伴。而且要是让〈血族〉把〈渎神之主〉给解体了,对我而言也很困扰。”

    “…………”

    省吾仔细玩味着雷奥所说的话。

    虽然雷奥嘴巴上那么说——不过他显然通晓〈血族〉的内部状况。既然这样的他都说了“要是被解体了会很困扰”,那么〈血族〉似乎不打算直接以这样的形式使用〈渎神之主〉的样子。

    想到这里……省吾的心头又浮现出一个疑问。

    〈血族〉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夺取〈渎神之主〉呢……?

    “雷奥·史普林菲尔德……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先上来吧。”

    雷奥说。

    他顺便敲了敲从〈渎神之主〉的脖子上垂吊下来的绳梯。看来省吾昨天顺着绳梯爬下来之后,这付绳梯就一直挂在那里的样子。

    “我们到“里面”再说吧。这样就不用在意周遭的目光了。就算我们用日语对话,在花圃的正中央密谈——总是让人静不下心来啊。”

    “……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之后,省吾伸手抓着绳梯。

    话说回来,省吾并没有灵巧到可以带着一位少女——而且还是失明的女孩——爬上绳梯。省吾心想,这也不失为一个甩开特丽法斯基亚塔的好机会,于是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转头面向特丽法斯基亚塔。

    “特丽法。你就留在这里——”

    省吾才刚这么说。

    “——!”

    在下一个瞬间……他的身体就浮了起来。

    “这是——奇迹术?”

    “是的。”

    省吾惊讶地回过头去,只见特丽法斯基亚塔正一边抓着省吾的衣袖,一边微笑着。

    她的身体之所以看起来隐约闪烁着光辉,大概不是省吾的错觉所致吧。那是她本身释放出来的——圣光。她使用了寄宿在血中的“神”之力。

    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特丽法斯基亚塔也是〈血族〉的话,那么她自然可以用自己的身体作为触媒使用奇迹术。塔耶妮亚塔说过的——为了确认省吾是不是〈血族〉而调查了他的身体的恐怕也是她吧。

    “我有帮上您的忙吗?”

    “啊……嗯嗯……”

    面对带着可谓天真浪漫的笑容询问自己的少女,省吾有些犹豫地回答了。

    关于省吾与特丽法斯基亚塔现在的状态,用最简单的说法来表达的话大概是“空中浮游”吧。

    然而……省吾觉得那和普通的“飘浮”相去甚远。

    那不是单纯的飘浮,而是宛如整个脚下就这样被拾起来般的感觉。至少省吾的脚底板还残留着踏在稳固平面上的感觉,也没有被垂吊在半空中那样的不安感。不过在没有任何支撑物的情况下被抬到十几米高的地方,还是让省吾稍微打起了寒颤。

    “嗯哼?”

    在〈渎神之主〉身上等待的雷奥,带着嘲弄般的表情来回看着省吾与特丽法斯基亚塔。

    “这女孩不是既殷勤又可爱吗?”

    “…………”

    省吾皱起脸来瞪着雷奥。

    从敞开的铁门边退开之后,雷奥一边招呼两人走进〈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一边露出了有点嘲讽般的笑容。

    “别那么生气嘛。要是每件事都这么认真生气的话,那可就没完没了啰。尤其是在这个索隆里。”

    “……我知道。”

    这么说完之后,省吾和特丽法斯基亚塔一起进入了驾驶者室。

    “…………”

    默默跟随雷奥的两个女孩——安洁莉特与杜梅里莉耶关上了铁门。伴随着一声砰地钝重声响,里与外被严密地区隔开来。

    驾驶者室原本是为了操纵〈渎神之主〉的救世主一人而设置的房间。

    说起来也就是操纵室。不过这里却不像从操纵室这个词汇可以联想到的那样狭窄。不知道是某种技术性上的必然,还是单纯地谋求整备上的方便使然,总之,这里宽敞到可供五人坐在地板上的程度。

    “接下来——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雷奥带着苦笑般的表情说。

    他说的还是日语。

    恐怕雷奥并不打算让特丽法斯基亚塔听密谈的内容吧。虽然省吾也不确定安洁莉特是否听得懂日语……不过如果她是相当于省吾身边的姬巫女们的存在,那么就算她听得懂日语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至于杜梅里莉耶,省吾就真的不知道她懂不懂日语了。

    “首先是你的真实身份。”

    省吾正面盯着一脸络腮胡的年轻人,并且说:

    “话虽如此,我也大致上想像得到了。你是在我之前被召唤过来的救世主——我有说错吗?”

    “……您真是明察秋毫啊。”

    雷奥耸了耸肩。

    该怎么说呢……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这是因为他已经先适应了索隆的缘故,或者单纯只是他这个人物的性格使然,省吾就不得而知了。

    “就顺序来说,我是第二个。而你似乎是第四个的样子。”

    “……第二个?”

    那么第一个和第三个现在变成怎么样了?

    仿佛察觉到省吾的这般挂念似地——安洁莉特说:

    “第一代救世主于〈渎神之主〉的启动实验时死亡。”

    她所说的话也同样是日语。

    这个女孩果然也和姬巫女一样会说日语。

    “第三代救世主在被召唤过来之后马上搭上了〈渎神之主〉,之后就精神失常了。”

    “…………”

    那个对省吾耳语的“声音”在省吾的脑海中复苏了。

    虽然省吾现在还能保持正常……不过要是终日置身在那种东西的耳语之中的话,说不定连省吾的心智也会出问题。或许和〈渎神之主〉连接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只是省吾搭乘时比较顺利而已也说不定。

    “第一代救世主的死状似乎很凄惨的样子……老实说,如果我照一般的情况搭上〈渎神之主〉,陪他们进行启动实验的话,下一个被毁掉的人大概就是我吧。”

    这么说完之后,雷奥露出了苦笑。

    “因为我碰巧听安洁莉特说明了〈渎神之主〉的危险性,所以我才会在被用来进行人体实验之前逃出〈雷涅盖德〉……”

    “……要不然。”

    省吾觉得有某种摸不清是恐惧或焦躁的感觉让他的心跳加速起来。

    想乐观地只用一句话“这是个人差别的问题,而自己刚好没有问题”就解决而接受问题,现在的省吾已经没办法这么想了。

    既然原本有问题的东西已经没有问题了——用这样偶然的一句话来解决问题也未免太吊儿郎当了。为了解决问题,〈雷涅盖德〉应该做过什么实质的行为才对。

    而且那不一定是正当的努力。

    也就是说……

    “我现在之所以能毫无问题地搭乘〈渎神之主〉——”

    “是的。恐怕那是用第三代救世主进行调整实验所得到的成果。”

    安洁莉特若无其事地说。

    “……怎么会。”

    “算了,事到如今再谈论这个也无济于事啊。”

    雷奥干脆地说。

    的确,那并不是省吾的错,也不是雷奥的错。

    话虽如此,一想到保护自己的技术是建立在明确的牺牲——也可以说是祭品——之上,省吾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二十世纪的医学之所以会那么发达,就是拜纳粹的人体实验资料所赐,这应该是常识吧?就算为每一个在自己扯上关系之前就结束的悲剧感到忧心,也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那……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总之现在——香芝省吾,你能够毫无问题地操纵〈渎神之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雷奥一边这么说,一边伸手指向省吾。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刚才说过和〈血族〉不同吧。”

    虽然省吾稍微将视线瞥向特丽法斯基亚塔和杜梅里莉耶,不过〈血族〉的女孩与少女并没有对省吾他们的对话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特丽法斯基亚塔应该只是因为听不懂日语的关系——不过杜梅里莉耶也同样听不懂日语吗?还是明明听得懂,却又佯装不知呢?

    “说穿了——”

    雷奥一边用食指搔着脸颊,一边说:

    “我的目的就是用这个〈渎神之主〉举行送还仪式。”

    “送还……仪式?”

    “就是写成‘遣送’的‘送’和‘归还’的‘还’的送还。仪式本身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总而言之,就是施展和召唤我们的奇迹术相反的术式。”

    “……啊。”

    说到这里,省吾想起来了。

    自己一开始被呼唤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圣庙〉地下的确散布着被解体的〈渎神之主〉,以及貌似使用〈渎神之主〉来进行仪式的魔法阵。

    由于省吾当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因此他也不怎么注意周遭风景的细节部份——不过平常严密再严密地保管〈渎神之主〉的〈雷涅盖德〉不可能会毫无意义地把它拿出来。这样一来,〈渎神之主〉之所以会放在那个地方,恐怕就是出自于一个必然的原因。

    也就是说——

    “要联系索隆与异世界,理论上除了需要极为高度的超大规模奇迹术式之外,还需要大量的‘圣体’。只要没有了〈圣遗物〉,就连〈雷涅盖德〉也不可能完成这件事。不过反过来说,只要巧妙地运用这个世界最先进的半自动奇迹术机关——也就是〈渎神之主〉,就很有可能发动送还的奇迹术。”

    “……有这种……事情吗?”

    只要使用〈渎神之主〉,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省吾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这也是因为省吾能够彻底地掌握这个对〈代行者〉用兵器的缘故。

    不过听雷奥再这么一说,这个世界里拥有最多奇迹术之源的“圣体”,同时也是最先进的奇迹术机关的,就是这个〈渎神之主〉。当然——除了这个〈渎神之主〉之外,也没有其他东西能够操控规模大得无与伦比又复杂的高度奇迹术。

    “至少这在理论上已经验证过无数次了。”

    安洁莉持用淡淡的语气说。

    “也就是说。”

    雷奥一边探出身子,一边说:

    “我们要——逃离这个索隆。”

    “逃……逃走?”

    “没错。”

    雷奥大大地点头。

    “不过要是这么做的话——”

    有很多人会死。

    就像省吾曾经看过一次又一次的那样——大量的人类会在〈代行者〉的折磨中逐渐死去。而能够阻止这种事情发生的只有〈渎神之主〉,以及驱使它的异世界人的救世主而已。

    “你要对那么多人见死不救——”

    “反正那也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事情吧?”

    雷奥坦然地说着这种话。

    “咦……?”

    省吾仿佛被人打中了自己不备之处似地眨着眼睛。

    雷奥像是趁胜追击似地接着说:

    “说得明白一点,我和你没有道理要为了这个世界——为了索隆而赌上性命战斗。我们只是硬被人带来这个世界,并且被迫背负‘救世主’的职责而已。”

    “那个……是这么说没错。”

    正因为如此,〈雷涅盖德〉才会将姬巫女们配置在省吾的身边,并且殷勤地款待他,甚至还抓了花梨当作人质。

    然而……

    “不过,光凭好奇心与一时的风光能贯彻‘救世主’的职责吗?对于为了没见过也不认识的家伙们赌上性命战斗一事——难道你没有任何疑问吗?”

    “…………”

    “只要能带着这位安洁莉特一起走的话,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地逃回原来的世界。我才不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么样。”

    “等——等一下,那样。”

    “也未免太过份了——是吗?”

    雷奥仿佛事先看穿了省吾想说的话似地说:

    “那我问你。你在日本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咦……?”

    听到这个唐突的问题,省吾困惑了起来。

    然而雷奥依然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你不是过着普通的生活吗?被双亲扶养,到学校上学,很平常地吃饭、玩游戏。”

    “那——是这样没错。”

    “不过就在你过着这种生活的时候,同一个地球上的某处应该也正发生战争、饥荒、犯罪,每一秒都有几十几万人因而死去吧?”

    “…………”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就连省吾也很明白这点程度的事情。打从人类出生以来,地球上总是有某个地方发生战争,也有好几个人因而死去。就连在放学途中,自己和朋友到快餐店无忧无虑地吃套餐吃得满嘴都是的那个瞬间,地球上的某个地方也有人因为过度饥饿而死亡。

    “你为这种情况做过些什么?”

    “那是——”

    “啊啊。你别误会。”

    露出苦笑的雷奥举起了一只手。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那种资格。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并不是什么也没想过就说出‘逃走’这种话来的。”

    这么说完之后,雷奥叹了口气。

    “我们并不是神。”

    他用有点讽刺的口吻继续说:

    “我们不必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物负起责任。我们能做的事情有限。光是处理自己身边的事情,就已经耗尽自己所有的心力了。至少——我没有像是‘拯救世界’那样的庞大野心,也没有那种打算。我只是——”

    雷奥抬头仰望头顶上——虽然那里只有驾驶者室的天花板而已——并且说:

    “我只是不想在这个世界里被〈代行者〉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杀死罢了。”

    “那……”

    省吾能体会他的心情。

    的确,突然被带到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异世界里,然后被迫搭上莫名其妙的、一个不小心就会精神崩溃的危险兵器上战斗,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会想要逃走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可以回去的方法,那么会想得到那个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总之——如果能够充份发挥〈渎神之主〉的效能,那么我和你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带着自己亲近的人一起走。”

    “…………啊。”

    梅莉妮……还有姬巫女们闪过了省吾的脑海。

    的确,如果说到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的索隆人的话,对现在的省吾而言就只有她们了。

    虽然曾一同生活过的〈艾义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人们也闪过了省吾的脑海中——不过省吾曾经近距离看过〈艾克诺德拉斯真教会〉的圣战与茉莉的死,事到如今,省吾也不认为他们依然活着。

    “不过由于〈渎神之主〉已经配合香芝省吾你而进行过调整,所以我也无法操控。要是我试图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随便操纵的话,也只会重蹈第三代救世主的覆辙。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是说……要我一起逃走吗?”

    “差不多就是那样吧。”

    雷奥耸耸肩。

    “当然,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只把我们送出去就行了。不过机会恐怕只有一次——〈雷涅盖德〉不可能默许我们使用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送还奇迹术式,而且也不可能让我们逮到那样的机会。毕竟让〈圣遗物〉以高效率活性化会伴随着非常大的危险性。”

    “…………”

    省吾咬住了嘴唇。

    他想回去。他这么想也没有错。他想回到那个和平的日本。省吾现在能够痛切地体认到——过去的自己沉浸在多么幸福的世界之中。

    可是……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安洁莉特会组合送还奇迹术式。你只要顺着她组合好的术式操纵〈渎神之主〉就行了。这样我们就能逃出这个疯狂的世界了。”

    “这——”

    省吾宛如盖过雷奥所说的话似地说:

    “我办不到。我身边有人被抓去当人质了。”

    “人质?”

    “是的。是我的——表妹。”

    “……你的表妹为什么……?……啊啊。不——原来如此啊。”

    雷奥点点头。

    “是受到‘血’的吸引吗——所以才会被一起拉过来这边吗?”

    “……‘血’?”

    听了那个令人介意的单字,省吾问:

    “你说‘血’——这么说起来……”

    “嗯?”

    “〈血族〉的人们说过——我继承了‘神’之血。”

    “啊啊。”

    雷奥露出了苦笑,并且稍微瞥了特丽法斯基亚塔一眼。

    听不懂日语的〈血族〉少女依然带着呆然若失的表情坐在省吾的身旁。

    “虽然一开始察觉到这件事的是安洁莉特就是了。的确,我们继承了‘神’之血。我——和你都是。”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起来。”

    雷奥竖起食指说:

    “你觉得为什么‘救世主’都是日本人呢?”

    “……咦?”

    全部的救世主都是日本人。

    省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

    不过雷奥也的确——有个叫做“笹原”的日本姓氏。

    也就是说,死去的第一代救世主和发疯的第三代救世主都是日本人吗?

    不……仔细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每次被召唤过来的都是不同国籍的人,那么姬巫女们就不可能特地学会日语。姑且不论那是必然或是偶然——至今为止被召唤过来的“救世主”全都是日本人的这种说法的确是合理的。

    然而……

    “因为召唤术式会把对神之‘血’产生共鸣的人类拉过来啊。”

    “咦?”

    “奇迹术这种技术终究只能操控这个世界的物质。”

    安洁莉特代替雷奥进行说明。

    “奇迹术原本无法干涉你们世界中的物质。也无法将你们世界中的人类给‘拉过来’。如果没有什么因缘之线——如果没有什么东西联系两个世界的话,奇迹术是无法将你们世界里的人类给呼唤过来的。”

    “是啊……比方说。”

    雷奥歪着头说:

    “你就这么想吧。这种情况下的奇迹术就是所谓的‘临时桥梁’。在河的这一边架起桥来的话,的确可以立刻通到河的对岸。不过那也就只有这样而已。我们无法硬是把在河对岸行走的人类呼唤过来。这是因为在河的对岸没有奇迹术能够干涉的物质。到这里你听得懂吗?”

    “……大概听得懂。”

    “所以我们在这里就要使用‘血缘’——也就是名符其实的‘血’之‘因缘’。借由〈圣遗物〉引发的某种共鸣现象,我们可以把行走在对岸的人类叫到桥上来。就算我们没办法抓着对方拉他过来,我们也可以出声叫他,让他自己走过来。当然,毕竟这只是比喻而已,实际上我们当然不可能出声呼唤对方。”

    “那么……”

    “你也差不多察觉到了吧?”

    雷奥嗤嗤地笑着。

    “没错。最先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建立起这个世界——在连世界都不存在的这里建立起名为世界的秩序的,恐怕就是我们世界里的人类。”

    “……!”

    “虽然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只是纪录和推测而已,不过我们可以这么想——”

    安洁莉特用食指顶着自己的额头说:

    “太初的虚空中充满了可谓‘世界基础’的素材物质,然后因为某种偶然——因为事故而被弹飞到这里的‘神’发动自己的意志,进而创造出世界。”

    “神说要有光——大概就像这样吧。”

    雷奥像是捧起什么东西似地高举双手,并且插嘴说。

    “这时,虽然听从‘神’的命令这样的记述——也就是〈存在子〉被埋入了所有素材物质之中,不过这个〈存在子〉的反应条件有可能就是神之‘血’……也就是你们那边说的‘遗传情报’。”

    “遗传情报……遗传基因?DNA?”

    “大概是吧。”

    雷奥说。

    “使用奇迹术之所以需要‘神肉体的一部份’就是因为这样。总之,不管是什么都好,需要的只是植入了遗传情报的细胞。”

    “…………”

    省吾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就像一开始以为是奇幻系的游戏中途忽然变成了SF系一般……省吾感受到这般奇妙的惊讶感与违和感。省吾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索隆里听到“遗传情报”这样的辞汇。

    然而……

    “而本身拥有的‘血’和‘神’在那个世界的血亲——或许是小孩,或许是兄弟姐妹——极为相近的人,也就是拥有的遗传基因比较近似‘神’的子孙,就是您和雷奥殿下。还有您那同样被召唤过来的表妹。”

    “花梨……之所以一起被召唤过来,不是因为偶然吗……?”

    “应该不是吧。不过这个道理大概连〈雷涅盖德〉的人也不晓得吧。毕竟这是我和安洁莉特进行奇迹术式的实验时偶然发现的。在不久之前,我还可以使用拟神杖施展奇迹术呢。虽然听起来很蠢就是了。总之——如果要说承袭了‘神’的遗传情报的子孙全都是〈血族〉,那么我和你在广义上也符合〈血族〉的定义。也就是说,那边的大小姐是和你我两人同样祖先的远房亲戚。”

    “…………”

    省吾——回头望向依然一脸不可思议般地眨着眼,并且聆听着日语对话的特丽法斯基亚塔。

    “省吾殿下?您怎么了吗?”

    “啊……不……”

    当然,省吾知道雷奥并非说她是自己的表妹……他说的并不是那种性质的事情,不过听他说到这位少女和自己存在着某种血缘关系时,省吾的心底还是涌现出一种奇妙的心情。感觉就像是——在某人的葬礼上,突然有人向自己介绍至今为止未曾谋面的亲感一般。

    “还有其他问题吗?”

    雷奥一边用有点像是开玩笑的语气说,一边耸了耸肩。

    省吾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问。

    他还有一件想不通的事情。

    “〈血族〉——为什么想要〈圣遗物〉呢?”

    〈血族〉这回抢夺〈渎神之主〉的企图是什么?

    塔耶妮亚塔说他们的目的是再度生下“神”。

    这样一来的话,〈渎神之主〉之类的应该无关紧要才对啊——毕竟那是已经死去的“神”的遗体。

    “啊啊……那是。”

    雷奥的表情微妙地扭曲起来,并且说。

    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是嫌恶感之后,省吾疑惑了起来。

    让这个可说是不拘小节、性格率直的第二代“救世主”感到厌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圣体’或〈圣遗物〉不是不会腐烂吗?”

    “咦?啊——是这样吗?”

    安洁莉特点头肯定了省吾的疑问。

    这么说起来,省吾才发现自己从未想过这种事情……不过既然叫做“遗体”的话,那么就算“圣体”或“圣遗物”腐烂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省吾只是单纯地以为“圣体”或〈圣遗物〉上施加过什么防腐处理,不过——

    “这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现象无法干涉‘神’的肉体——说得更仔细一点的话,就是细菌或微生物造成的各种发酵现象。带有意志的攻击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没有知性的微生物是无法影响构成“神”的物质的。这也是奇迹术原理的一部份……也就是说,‘神’这种存在只会单方面地干涉这个世界的物质。”

    “哦……哦……”

    原来如此,如果〈圣遗物〉是那种会腐烂消失的东西的话,就不会被称为〈圣遗物〉了。

    这是因为〈圣遗物〉本身就是作为一个奇迹而存在的。

    然而……

    “唉,总之。”

    面对着因为自己难以理解的措辞而感到困惑的省吾,雷奥像是打圆场似地说:

    “‘神’的肉体在死后一直维持着和生前几乎一样的状态。这样一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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