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欢迎访问九七看书网小说网
九七看书网 > 其他文库 > 英雄书 >第一卷 第二章 隐士的图书馆
背景色:字体:[]

第一卷 第二章 隐士的图书馆)

    小孩子说假话相当巧妙,只是尚未习以为常,所以很快就会被戳穿。想要说假话,首先自己必须相信这种假话。

    友理子把红皮书给她支的招儿藏在心里,接下来做了半个小时的准备。说假话、编故事不难,但要以逼真的演技不露破绽地传达给对方则绝非易事。

    她没费什么工夫就把父母叫醒了。自从哥哥销声匿迹,爸爸妈妈都不曾睡过囫囵觉,就连铺开被褥睡觉都是最近才开始的事情。此前,他们都是在起居室和衣而眠,连门厅都不锁,只要听到任何细微响动,就会跑出去看看是不是哥哥回来了。警方人员劝他们说,这样下去你们也会病倒的,两人这才去卧室就寝。

    友理子编故事时,妈妈率先脸色大变,不是震惊也不是恼怒,倒像是领悟到自己忽略了极为重要的线索似的,憔悴的面容掠过一丝喜悦与悔恨交加的神情。

    “对吧?我也给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要是我哥哥一个人藏在那所别墅,就谁都不会知道。”

    对呀对呀,孩子他爸,友理子说得对极了!妈妈右手搂着友理子,左手抓住爸爸使劲地摇晃,嗓音都变了调。

    “大树肯定在那所别墅里呢!”

    “一个初中生,他自己去得了吗?又没有汽车……”

    爸爸半信半疑。不,他巴不得真是那样!现实性的判断,则抑制了他的期盼之情。

    “依照大树的个性,下定决心的事情就会坚决实行。他是个聪明孩子,一定会想出好办法来。他也可以沿路搭车去嘛!办法有的是。”

    走,马上就去!妈妈踩着被子站了起来。

    “等、等等!这都什么时间了?”

    “还等什么?别磨磨蹭蹭了!”

    “是不是得给谁一个通知?”

    “谁?你要通知谁?警察吗?”妈妈连眼神都变了,“开什么玩笑?!”妈妈喊了起来,唾沫星子乱飞。

    “是我们要去找大树啊!警察靠边站吧!”

    妈妈声势逼人,把爸爸强拉硬拽起来。在决定重要事项之际,森崎家一般都是遵循着这套程序。

    “知、知道了!去看看!友理子呢?”

    “我也一起去!”

    “那还用问?带友理子一起去嘛!”

    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妈妈在关键时刻,喉头哽咽地发出了宣言。

    四十五分钟之后,森崎家剩下的三个人乘上自家车,从漆黑沉寂的街区出发了。连十五分钟都不到,就更衣准备完毕(妈妈把哥哥的换洗衣服、食物、感冒药、肠胃药等没完没了地往提包里塞,后来被爸爸制止),其他三十分钟都耽搁在确认别墅地点的作业上了。

    叔爷的别墅只去过一次,估计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再去,一切事宜都委托律师通过协商做出决定。所以,爸爸已经忘记去年十二月打听并记录别墅地址的纸条放在了哪里。

    打电话问问老爷子吧?

    那可不行!那就得讲明理由。对吧?老爷子就会向警方通报的。你家跟我们娘家可不一样,他们都对大树太冷淡了。

    我家老爷子不会那样——

    毫无意义的争论刚要拉开战幕,立刻被友理子插进来阻止了。友理子还记得无论何物都“暂时保存”的妈妈有几个“暂存杂物”的抽斗和空盒,她在盒子里找到了那张纸条。

    爸爸和妈妈坐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上。若在往常,全家出行时都是哥哥坐在驾驶席后面座位上,而友理子则坐在副驾驶席后面,这是森崎家的惯例。现在后排座位上却只有友理子自己。不过,膝头那个粉红色小背囊里,还装着那本红皮书呢!

    ——小姑娘,进展顺利嘛!

    友理子把右手伸进背囊中用手掌贴着书皮,它的话语清楚地传了过来。

    ——在刚才编故事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哥哥真的是一个人藏在那所别墅里了呢!

    友理子的话语只需心中意念就可以通过掌心传递到红皮书上。

    ——那不可能!

    红皮书厉声反驳道。

    ——你可不能半途而废,小姑娘。更重要的问题,是我的伙伴们现如今是否还在那里。

    ——你说什么呢?这不是说话不算数吗?

    ——你问问你爸爸,后来是不是他的某个亲属把别墅里的书都处理掉了?

    友理子暂且从背囊中收回手来,向驾驶席探出身去。

    “爸爸,那所别墅在我们上次去过之后,有没有人清扫或整理过?”

    爸爸依然面朝前方,只是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中友理子的脸。

    “这事儿我倒没有听说过啊!”

    “那么,房子里也就没有动过,是吗?那里有很多书,对吧?简直就像图书馆一样,那些书也都原样保存着,对吗?”

    “我想大概是那样。如果处理了什么东西的话,老爷子或隆司大伯会通知我们的。”

    隆司是爸爸的两个哥哥之一,森崎本家的长子。

    “那种别墅,不是说不可能找到买家吗?”

    妈妈说道。她一只手臂撑在仪表板上,像是要推着汽车帮它跑得更快一些。

    “穷乡僻壤的,连路都没有,房子也破破烂烂!”

    友理子也记得有这么回事儿。隆司大伯曾经说过,如果那所别墅的位置和品相再好些的话,倒也可以出资翻修一下,让大家都能使用。然而,现状已经是无法收拾,完全成为废宅一座了。

    “不过,大伯好像说过,那些书倒是应该找专业书商去看看。”

    不管怎么讲,那书可真是多得难以计数。

    “大伯说,其中或许有些值钱的书——”

    “友理子,你哥哥是不是提到过那座别墅的书啊?”

    妈妈真够敏锐!

    听到询问,友理子摇了摇头。

    “没有啊!不过,那里的书确实太多了!都是叔爷自己搜集的吗?他全都读完了吗?我简直太佩服他了!”

    这话不假,千真万确。上次全家去看别墅时,哥哥就在那间图书馆一样的“书房”里不知厌倦地取出各种书籍浏览,还说过——这里简直就像汇聚了全世界的书呢!你瞧瞧,小不点儿友理!这边是英语书,这边大概是法语书。这边是什么语种呢?都是没有见过的文字,这可真像是几百年以前的古书呢!

    是啊,妈妈小声地说道。

    “大树确实爱书如命哪!”

    “咱们上次去过之后,已经快五个月了吧?门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爸爸像是刚刚想到,担心地嘀咕着。

    “就算是上了门锁,也可以打破窗户跳进去呀!大树一定会这样做!”

    妈妈着急了,叫爸爸加快车速。爸爸调整了一下握方向盘的手。

    友理子又把手伸进背囊中。

    ——妈妈完全相信了耶!

    ——没有办法!做母亲的都会那样想的。

    ——这都怪我,对吧?

    ——如果这点儿事你就退缩,以后就会一事无成!倒不如……小姑娘——红皮书说道。

    ——现在先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根本不困。

    ——那你告诉我,你对那所别墅的主人你叔爷,有多少了解?

    ——你还不知道吗?你是我叔爷买的书呀!

    ——所以,我就想核实一下我和你掌握的信息嘛!回忆一下就行了,不必解释。

    友理子把脑袋靠在椅背上,按照红皮书所言,回忆了有关叔爷的情况。

    初次听到此事儿,是在去年天气还很炎热的时候。晚饭时,爸爸说出自己还有个叔父。

    爸爸的爸爸——友理子的爷爷是个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可如今却说“好像有”,这岂非怪事儿?

    “情况非常复杂,所以,老爷子之前对我也保密呢!”

    爸爸向妈妈解释道。

    据说,爷爷小学四年级到高中二年级之间,曾经有过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弟弟”,是爷爷的父母收养的孩子。

    “那是我爸爸的爸爸职场上司的孩子,并不是他亲生的孩子。”

    爸爸在全家一起吃饭时提到了这个特定的话题,就对妈妈讲述起来。这个特定话题中,有很多内容连友理子也听不懂。而哥哥无论听懂听不懂,都不会流露在脸上,他似乎根本就不感兴趣,只是自顾自地大口吃饭。其实他在仔细聆听,友理子自然明白这一点。因为,当友理子用询问的眼神暗瞅哥哥时,哥哥总是用眼色告诉她:“你不必懂……如果你一定要弄明白,过后我再告诉你吧!”

    “经过了很多周折和争执,他从婴儿时代就被亲戚们踢来踢去,总也没能有个归宿。最后,曾祖父终于接受委托,把他收作了养子。”

    据说爷爷的爸爸在这方面是一位“大度能容之人”。有人说是正式认领,有人则说不是。孩子的妈妈呢?说是自己一个人无力养育,就跑掉了。

    爸爸妈妈快速地一问一答。

    “他年龄有多大?”

    “比老爷子小一岁。”

    “那,还真是兄弟俩呢!”

    “要是相处得好倒还可以。”

    遗憾的是,那位养子到了森崎家,还是未能和睦相处。

    “还好,头几年过得蛮不错,所以比到别人家强多了。”

    “挺可怜的!”

    据说爷爷跟那位养子经常干仗。

    “我爷爷好歹把他送进了高中,可他很快就辍了学,不久就离开了森崎家。”

    他没有履行正式的领养手续,所以不牵扯户籍等问题。只是,此人走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真是忘恩负义!老爷子郁闷了好长时间,奶奶也很忧伤。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爷爷彻底忘掉了那位养子,长大之后自己也当了父亲,现在又当了祖父。爷爷的爸爸妈妈早已长眠于九泉之下。

    那位养子的名字叫水内一郎。

    “这种姓氏很少见啊!”

    “据说那是他亲生母亲的姓氏。”

    这位水内一郎已经去世了。

    “就是上个月的事情。那位被指定为遗产代理人的律师,跟老爷子取得了联系。”

    水内一郎留下了遗嘱——说是要把遗产的一部分,赠予孩提时代养育过自己的森崎家。

    “遗产……他有好多钱吗?”

    妈妈瞪大了眼睛,筷子还没从嘴里抽出来。

    “据说炒股赚了大钱呢!他摇身一变成了富翁。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呀!他连高中都没有好好读过,也没有亲人,居然能获得那么大的成功!”

    水内一郎是独身一人,没有任何亲属,他的遗产,大部分都捐献给了慈善机构或团体。

    “老爷子感动不已呢!这个一郎啊!要是老爹老娘都健在的话,该会多么高兴啊!”

    “那钱,真能拿到吗?税费怎么办?别搞不好税费还交得更多呢!”

    “不要紧!税费全都交给律师处理。据说咱家真能拿到已经说定的那部分遗产呢!”

    “不是咱家拿,是老公公拿嘛!”

    爸爸没正形儿地笑了笑。

    “不过嘛,反正,早晚都是我们兄弟几个的东西。”

    这是第一阶段的消息,后续消息隔了大概一个月时间。某天晚上,隆司大伯下班回家时顺路过来。他说,哦,几天不见,你俩又长高了嘛!大树还在努力打棒球吗?隆司大伯详细地说明了情况,但爸爸似乎相当失望。

    “这算什么呀!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老爷子也这么说呢!世上根本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

    据律师解释,办完各种手续之后再缴纳税费,水内一郎留给森崎家的遗产就只剩下关东北部深山里的旧别墅了。

    “虽说是别墅,其实他本人就定居在那里呢!”

    “哦,他就死在那儿吗?”

    “不是,他死在旅途中,在巴黎。”

    在塞纳河边一家古旧书店里,水内一郎死去了。他在山丘般的旧书峡谷中忽然倒下,店主赶过来时他突发心肌梗塞已经气绝身亡。

    “他在此之前健康状况就不太好,本人也早已做好了精神准备,连遗嘱都写好了。”

    据说他经常去巴黎,还去世界各地旅游呢!

    “他有花不完的钱。独身嘛!除了外出旅游,回来后就关在那所别墅里。他不爱与人交往,连朋友熟人都没有,只跟那位律师打交道,而且是在有事要办的时候。他还笑着说,就连一起喝杯酒的机会都没有呢!”

    大富翁、不爱与人交往的隐士——律师如此评价。据说,水内本人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

    “那,海外旅游就是他唯一的爱好了吧?”

    “不不,旅游只是手段而已,书籍才是目的。书籍!而且都是古旧书籍。”

    周游世界,走访古旧书店,找到中意的图书就挨个儿买,价格不是问题(隆司伯父此时采用了挥金如土这个词语),他连续不断地买书。

    “为了收藏书籍,他除了居住的别墅还有三处房产。那些可是没有留给老爷子啊!”

    别墅里的书堆积如山。

    “他格外看重的书籍都收集在那里。”

    总之,先得过去看看情况——隆司伯父说道。

    “老爷子完全没了兴趣,甚至觉得这事儿太过麻烦。他叫我全权处理,真是没办法。”

    “真不好意思,哥哥!”

    “要是那所旧别墅收拾收拾还能用,我们大家共同拥有,也是可以的嘛!放暑假可以去那儿聚会,吃烧烤。”

    妈妈插了几句嘴:“既然是富翁,或许还有不少好家具呢!帮我看看吧,哥哥!”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就这样,隆司伯父又联系过几次,可每次的消息都让人兴致大减。那座别墅岂止是破败不堪,简直让人诧异——它居然还能支撑住。说到家具,也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玩意儿,房间里到处是垃圾。主人好像连一个帮工都未曾雇用,也不知吃饭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拧开厨房的水龙头,汩汩流出混着红铁锈的液体。

    那些书怎么样了呢?书确实多得堆积如山。一楼里面那个最大的房间,就是图书室,整个墙面都是固定书架,上面塞满了书。书架里塞不下的,就堆在地板上。

    “我只粗略地看了一下,好像都是外语书籍。那些书到底能值多少钱,外行人恐怕估算不来。”

    或许会有值钱的?——确实,当时这么说来着。

    “还是得找个书商过来看看才行。可是,那个地方也太难走了!根本不是什么别墅区,也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孤零零盖了一座屋子,周围什么都没有。道路也是走到半截就成了私家小路,没人收拾。我们又出来找到家庭用品商店,买了几把镰刀和柴刀才摸了进去,简直把我们累惨了!”

    既然这样,倘若冒冒失失找来书商过去,还不知得花多少佣金呢!爸爸苦笑着说道。

    在那种地方,那种房子里,在无数的古旧书堆中,水内一郎究竟是怎么生活的呢?他在想些什么呢?难道他不感到寂寞吗?最先说出这话的是哥哥。

    “咱家人也去看看嘛!”

    他开始频繁地央求爸爸,妈妈表示赞同。

    “孩子他大伯和婶子都是淡泊之人,也不会有什么欲望,就算有什么好东西也可能未曾看到。我也想去看看呢!你不想亲眼看看吗?”

    “可是,阿勇哥哥他们也去看了,不也都目瞪口呆地回来了吗?”

    阿勇是爸爸的二哥,他跟第一个妻子离了婚,跟第二个妻子还没有孩子。他两口子都有工作,在兄弟当中是最最富裕的,爸爸妈妈都认可这一点,但就是花钱大手大脚了一点儿。

    “阿勇他们虽然有些眼力,但说到底不过是时尚派。他们喜欢的是奢华玩意儿,古董和古旧家具连看都不看。”

    在做出重要决策时,妈妈的意见总是被优先采纳,所以遵照这项铁的法则做出了决定,十二月初,友理子全家便去那所问题别墅参观——探险。

    那一天,虽说走路已不再需要斧头,镰刀还是必不可少。想到这里,友理子突然醒过神来。

    “那条路还能走吗?”她问坐在前排的爸爸妈妈,“要是又长满了杂草,怎么办?”

    “上次去时跟伯父借的镰刀放在后备箱里了。”爸爸答道。

    “多亏你想到,友理子。”

    “大树已把草割了,没问题的!”

    妈妈快速地叨咕着,不知何故爸爸没有应声。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路上几乎没有车辆,他们时而超越大卡车,时而被大卡车超越。有一辆大卡车侧面厢板涂抹着各种各样的鱼类图画,跟友理子他们的车并排行驶了一会儿就从前面的坡道开了下去。

    红皮书开始发话。

    ——听起来,我的伙伴们还原封不动地留在别墅里呢!

    ——嗯,太好了!

    ——刚才说到的隆司,我也记得呢!他进过那个房间,夫人跟他一起,但是没有孩子。

    这是指友理子的堂兄堂姐。

    ——他们比我和哥哥年龄都大,很少再跟父母一起出行。

    其实,哥哥也一样,自从上了初中之后,一提到“全家出行”他就没有好脸色,有时会找个借口躲开,有时感觉就像是勉强应酬。可是,跟棒球队伙伴或同学们一道出行,他却表现得特别踊跃。

    “哎,孩子他爸,”妈妈仍用那种急切的语气询问,

    “那所别墅最后怎么样了?孩子他爷爷接手了吗?”

    “可能接手了吧!”

    “办过正式手续了吗?”

    “我想是的。”

    “那,如果大树真的在那里,就不会触犯法律——犯下非法侵入罪了。那是他爷爷的别墅嘛!”

    妈妈快嘴快舌地下了结论,便心满意足地安静下来。爸爸似乎想补充一句,但欲言又止,只顾专心地驾驶。

    真是不可思议。红皮书说道。

    ——小姑娘的家人似乎并不了解那个遗留别墅的人,对他好像也没有什么亲近感。

    ——是呀!我们本来就不了解那个人嘛!

    ——可是,不还是称呼叔父和叔爷吗?我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友理子也思索了一下。

    ——那可能是因为水内或一郎不太好叫出口,这样反倒能营造亲近的氛围。

    ——是那样吗?

    ——嗯。爷爷就是直呼其名,而且说他们曾经是一家兄弟,所以我们也就那样称呼了。

    其实爷爷也曾说过,他已是作古之人,把他当作亲属对待也算是最起码的祭奠。奶奶又开始操心了,她说,那每年的忌日怎么办?就在咱家办吗?

    忌日又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个人啊,确实太孤独了!

    ——你是说我叔爷吗?

    ——嗯。自从我去了那所别墅,虽然只过了三年,但我立刻明白他是个孤独的人。

    但有人说他并不寂寞。

    ——孤独却不寂寞吗?

    回应尚未传来,友理子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你说过“英雄”也和你一起待在那所别墅,对吗?这就是说,“英雄”也跟你一样是书吗?

    红皮书轻声回答——是啊!

    友理子把手使劲摁在书上才能“听”清楚。)一它是我叔爷买来的“书”,对吗?

    ——嗯,从哪里买来的我不知道,但伙伴是谁,应该知道的吧?)一那为什么叔爷平安无事呢?他为什么没被“英雄”附体呢?

    汽车驶下高速公路,进入了路灯和广告灯箱辉映下的街区。此时还难以判明夜空,但是,应该能够看到周围高高低低的山丘。爸爸汽车导航画面上显示的大型建筑标志,已变得寥若晨星。

    ——这个问题太难解释了!

    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

    ——“英雄”的主体并不在这个“圈子”里,它已被牢牢地封禁在另一个地方了。

    一辆警车从岔道转弯过来,与友理子他们擦肩而过,坐在副驾驶席上的交警向后挺着脖子观望着这边车内。爸爸顺畅的驾驶动作毫无动摇,妈妈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警车的存在。友理子从后视镜中看到,妈妈紧盯前方的笔直目光中有一种令人畏惧的神情。在那双眼眸中,一定映照着遥远前方山中的那座别墅。说不定,妈妈已看到昏暗房间的某个角落亮着一盏手电筒或蜡烛光,好像是哥哥裹着旧毛毯在瑟瑟发抖。

    ——可是,“英雄”具备了其他书本所没有的功力!

    而且,在小姑娘居住的这个“圈子”里,还流传着几册可以传授那种功力的抄本。它们虽然不是“英雄”本身,却可以算作“英雄”的一部分,或是具有影响力的“书”。

    森崎大树在水内一郎别墅里遭遇的就是这种抄本之一。

    充满玄幻色彩的故事!听过之后,却无法再置若罔闻。

    ——尽管“英雄”的主体已被封禁,但那抄本还在流传,那般封禁岂不毫无意义了吗?

    对于特爱较真的小学五年级学生的追问,红皮书毫不畏惧。

    ——没有的事儿!如果放任自流的话,抄本毫无疑问会在所有的“圈子”里流传,且会毫无节制地蔓延。如今,之所以仅剩下寥寥几册,就是因为“无名之地”把“英雄”的主体封禁起来了。

    “无名之地”!

    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这是怎么回事儿?友理子掌下运力刚要深究下去,车身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放在膝头上的背囊滑落了。

    汽车驶入了尚未铺装的砂石路,爸爸在驾驶席上全力以赴,妈妈更加使劲地撑住了仪表板。

    “快到了吧?爬上这个坡道……对吧?”

    “只有一条路嘛!”

    友理子一边保持平衡不从座椅上滑下去,一边艰难地捡起了背囊。

    车窗外笼罩着漆黑的夜幕,两道灯柱在夜幕中上下跳动。这样一来,浮现在灯光中的树林也随之摇曳枝条、扭动着根茎舞动起来。在这种时候是谁把光亮带进大山里来?在这种时候是什么人踏人树林还得开灯?刷拉刷拉,嘁嚓嘁嚓,树林里发出了一阵骚动。友理子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挺直了脖颈。

    陡然之间,别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刚才还不见踪迹,现在猛然闪现,就像沉睡的动物被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惊醒,突如其来地进入视野。

    夜空漆黑,山间昏暗,树林幽暗,别墅则显现得更加暗郁。友理子想,那是因为黑暗被幽禁在了里面?天空、大山和树林都是自由的,但别墅里面的黑暗却被幽禁了。就因为无法脱离幽禁,它们才折叠、重合并高度凝缩了起来。

    在幽暗的压迫下,叔爷遗留的别墅似乎比初次来访时倾斜得更加厉害。

    汽车停了下来,爸爸关掉了发动机。

    “友理子,下车啦!”

    不知何故,友理子像要穿上防弹背心似的紧紧抱住了背囊。

    为了靠近别墅的门厅,爸爸不得不动用割草镰刀。杂草疯长,格外茂盛,且没有芟过的痕迹。

    这段距离比刚才短得多,坡度却更加陡峻,所以汽车开不上去。上次全家来访时,友理子刚上坡就摔了一跤。就在摔倒的同时,她发现了曾经铺路的痕迹,富有光泽的整洁路石残片散落在草丛之中。

    那是哥哥在扶起友理子时发现的,他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在清楚地看到别墅内外全都荒芜凋敝时,他才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爸爸妈妈。

    “水内先生过去是大富翁,现在可能已穷困潦倒了吧?”

    爸爸妈妈也去看了看路石残片,面面相觑。

    “维持这座房子也挺不容易的吧?”

    “既然不容易,还不如把那些书卖了去呢!”

    他能跑到巴黎去寻购古旧书籍,却不能维修日渐破朽的别墅!

    大树、大树!妈妈在爸爸身前身后一手拨开草丛,另一只手舞动着大型电筒放声呼喊。

    哎,太危险了!当心割到你的手!你退后!

    妈妈充耳不闻爸爸的劝告。

    别墅的窗口看不到灯光,妈妈呼唤多次也没什么反应。友理子看到,妈妈眼眸深处幽光闪烁,像是在寻求那并不存在的灯光。妈妈的目光十分强烈,令人感到仿佛会在窗玻璃上反光。

    千呼万唤,别墅里没有应答。

    门厅有门锁,但并没有锁住。在门把手的上方和门板与门框之间,钉着浅绿色的金属片并挂着提包形状的锁头。崭新的锁具,像刚刚用魔术变出来似的,锃光瓦亮。

    这是谁干的?律师?隆司伯父?妈妈尖声逼问。

    爸爸回敬说:“我怎么知道?”

    “美子,镇静点儿!”

    爸爸直呼妈妈的名字,并抓住妈妈的肩头用力摇晃了几下。

    妈妈的眼神游移恍惚,双眸深处的幽光消失了,抓着电筒的手臂耷拉下来。

    最后是打破了一层门旁的窗玻璃,然后拉开窗户并从那里进入了房内。爸爸在从破口伸进手去扳开月牙窗锁时,手腕被割破了一道小口子。

    翻越窗口是身材小巧的友理子最擅长的。进入房内,她闻到了一股灰尘气味,黑暗沉重地压迫下来。友理子接连不断地打喷嚏,以至于不得不用背囊紧紧地捂住面孔。

    “大树!大树!”

    爸爸和妈妈用电筒照亮各处,呼唤着,寻找着。

    透过背囊的薄布料,红皮书的窃窃私语传递到友理子鼻尖上。

    ——小姑娘,去图书室!

    友理子手握的笔形电筒,是某次购物时的赠品,她不得不伸出脚尖一步步探着地板前行并时刻注意避免摔倒。幸亏没有脱掉鞋子,地板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黑暗中看不清楚就踩着它们走了过去。途中,她取出红皮书单手紧紧抱在胸前,又把背囊扔在了脚边。

    ——穿过走廊,向右转!

    原来的模糊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友理子也弄清了房间的布局关系。那间格外宽敞的房间就是图书室。对了,打开这扇门。

    门把手顺滑地转动,门扇朝外拉开,带起一股轻风拂动了友理子的额发。

    室内本应漆黑一团,可电筒照亮处之外的部位,也还能看到一排排书脊。

    它们在发光!放在这里的书本发出星辰般的微光,闪闪烁烁。它们的色调具有微妙的差异,有白色、黄色、蓝色、金黄色、紫色……

    抱在胸前的红皮书也泛出微弱的光亮,映照在友理子脸庞上。

    “阿久!”

    “哦,是阿久啊!”

    “你回来啦,阿久!”

    呼唤声此起彼伏,从天花板上传来。友理子惊讶地后退一步,脚下又发出一声呼唤。

    “阿久,你回来得好啊!”

    友理子慌不择路地拔脚就逃,这时抱在胸前的红皮书更亮了一些,发出温暖的光亮。

    “不要紧!小姑娘,你别怕,它们都是我的伙伴。”

    这里的书本全都会说话吗?

    漆黑的图书室里,周围堆放着难以计数的书籍,交替放出微弱的光亮,友理子简直像天象穹顶下唯一的观者。

    “阿久,这孩子是谁?”

    “你怎么把一个小孩儿带回来了?”

    为什么我没有触摸其他的书,耳旁就能听到它们的喃喃细语呢?

    “因为,这里是我们书本布设的界域啊。小姑娘!”

    红皮书用温柔的嗓音告诉友理子。

    “所以不用把我拼命抱紧也可以交谈。小姑娘,你累得够呛吧?在那儿坐一会儿!你的辛苦没有白费。”

    友理子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无法动弹。书本们都噤口不语,只是静静地眨着眼睛,好像在等待友理子镇静下来。微光之中,她看到右脚前方有一个小小的梯凳,可用来探取高处的书籍。

    这是个三层的梯凳,最上层和第二层也放着书。友理子坐在第一层,挺直腰板以免碰到那些书本。

    红皮书仍然放在膝头上。

    “这孩子的父母也一起来了。请哪位念一下咒语吧!”

    红皮书向伙伴们招呼道。

    于是,房门近旁的书架上传来了歌唱般的优美声音。只有一个小节,轻声吟唱而已。

    别墅中没有了爸爸妈妈四处搜寻哥哥的响动,呼唤大树的喊声也消失了。

    友理子跳了起来:“你们干什么了?你们对我爸爸妈妈做什么了吧?”

    友理子扔掉书刚要跑出图书室,房门在眼前啪嗒地关上了。

    “不要紧的,小姑娘。”

    不知道把它掉在哪里了,红皮书话语中带着笑意。

    “只是让他们休息一下,睡着了。你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对吗?”

    友理子抓住了门把手,扭不动,只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门板一动不动。

    “真的?真的只是睡着了吗?”

    “啊,是真的嘛!”

    “你们怎么会有这种本领?”

    “书本具备了将人导入睡眠的功力。小姑娘不也是经常打开书页就睡着了吗?”

    没错儿!确实有过坐在书桌前打开课本或参考书就打盹儿的情况。

    “要是有趣儿的书,我是不会打盹儿的。”

    友理子撅着嘴表示不满,但似乎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阿久啊,这孩子是谁啊?”

    友理子的背后,天花板附近传来了询问声。

    “她是把《英雄见闻录》拿出去的那个男孩的妹妹。”红皮书答道。

    可以分得很清楚,书本们的声线好像都不相同,跟人类一样。

    友理子小心翼翼地返回刚才那个梯凳旁边。红皮书扔到哪里了?茫茫星海之中太难寻觅。

    “小姑娘,你把电筒灭掉吧!那种光线太刺眼了。”

    既来之则安之,顶撞也没多大意思,友理子顺从地照办了。同时,她深呼吸了一下,灰尘钻进鼻孔,她又打了个喷嚏。

    这下,她踩到了地板上的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包袱皮样的深灰色布头。为避免再度踩到,她捡起布头想放在旁边,手感却仿佛天鹅绒一般,还具有甸甸的质感。

    “阿久啊!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吧?”

    友理子的周围,书本们开始交谈了。

    “我知道。这孩子的哥哥接触了《英雄见闻录》,他叫大树。大树是一个‘真器’,所以被附了体。”

    太遗憾啦!红皮书的语调很沉重。

    “我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可是力不从心啊!”

    真的很抱歉——在红皮书道歉时,友理子终于找到它的红色闪光,它掉在了梯凳的那一边。

    “你的名字叫阿久吗?”

    友理子的耳中传来了回答:

    “嗯。这是我真名的缩略语。”

    阿久解释说,自己是公元前三千年编纂的辞典。

    “当然啦,那时候我可不是这个样子。因为在那个时代,这个‘匿子’里还没有皮革装订的书籍呢!”

    这就是说,书中内容相当古老!

    “那,你是哪一国的辞典?”

    “巴比伦国。”

    它说自己是初学者使用的咒语辞典。初学者与咒语这两个词如此组合真有些滑稽,友理子忍俊不禁。

    “太奇怪了!这简直像是童话故事。”

    红皮书——阿久没有跟着一起笑。友理子的笑声被书本们静默的闪烁吸收殆尽。

    “阿久啊,那个叫大树的男孩并不是一个‘真器’,而是‘最后的真器’。”

    “什么!?”

    阿久发出友理子从未听到过的惨叫声。

    书本们七嘴八舌地吵吵起来。

    “大树那孩子不只是被附体了。”

    “他成了‘召唤者’!”

    “越狱了!”

    “发生了越狱事件!”

    “‘无名之地’敲起了一响钟声!”

    “‘英雄’被解放了!”

    “封禁被解除了!”

    书本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友理子感到像是被抛进了百鸟群当中。喃喃细语的百鸟群,它们像群星般闪烁着,一齐喃喃细语。

    友理子头晕目眩,特别难受,强烈的反胃感觉。她紧紧地闭上眼睛,想用手捂住耳朵。

    “这个世界的末日到了!”

    此话一出,书本们都沉默了。

    此话穿过手指缝隙,冷酷无情地回响在友理子耳边。

    这个世界的末日!

    抬头一看,塞满宽敞图书室的书本们像水底宝石般熠熠生辉。友理子一个人沐浴在宝石之光中。

    “怎么会是这样?”

    这个声音很熟悉!友理子伸展双臂向梯凳那边奔去,然后把阿久捡了起来。

    “喂,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家伙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说清楚!让我也明白。告诉我!”

    友理子抓住阿久甩来甩去,书页哗啦哗啦乱响。她翻开中间的书页把脸贴近,书页上排列着符号似的文字。

    “小姑娘,小姑娘!”阿久好像被甩得晕头转向了,声音有些颤抖,“你镇静点儿!你把我摔坏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倒不如跟大家说说,你哥哥做了什么事情。”

    “你先给我解释清楚!”

    《英雄见闻录》是什么?“无名之地”是哪个地方?哪个国家?

    “《英雄见闻录》是记录‘英雄’的抄本之一,就是你哥哥从这儿连我一起拿走的那本书的名称。你哥哥像是误解了,以为阅读那本书需要用我呢!”

    据说,《英雄见闻录》里面的文字和阿久里面的文字乍一看感觉颇相似,不过仅只相似而已,它们的构思、历史以及编纂的民族与国家全都相去甚远。

    “即便如此,你哥哥能看出我是辞典,已经是冰雪聪明了。”

    他拿走书时,恐怕并不打算独自解读。

    “他是不是还想拿给学校的老师看呢?他可能会说,老师,我找到一本稀罕的奇书!”

    “不,阿久啊,你说错了。”

    友理子背后有个沉重的声音在主张不同意见。

    “在触摸到《英雄见闻录》的一瞬之间,那孩子就已经被玷污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当初就不会要我了。那孩子,当时确实只是对手中的旧书产生了兴趣而已,因为在选择我之前,他还翻阅过其他好多书,并在文字上进行了对比。大家还都记得吧?”

    “‘真器’只能是‘真器’!”另一个声音冷淡地甩出此话。

    “你不要这样说话。大树是这位小姑娘的哥哥。”阿久十分悲哀。

    友理子听不太懂说话内容,但她能够感觉到阿久在呵护自己。

    “我的哥哥……”

    她抬起头来面对屋内所有的书本说道。她知道书本们都在注视着这边,她感觉到了。

    “他在学校把同学……”

    友理子讲了森崎大树的事情。大树是个什么样的哥哥,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他在学校出事时,友理子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被老师送回家时妈妈失声痛哭。今晚来这里时,爸爸妈妈又谈论了什么……她没了条理,乱了顺序。

    即便如此,书本们还是聚精会神地倾听。

    “我哥绝不是那种跟同学吵架就动刀子的人!”

    这回轮到友理子为哥哥辩护了。

    “阿久告诉我说,我哥哥是被坏书附体了。那是我哥从这里拿走的书——《英雄见闻录》吗。那是一本坏书,对吗?他缠附在人身上教人干坏事,对吗?它就是你们说的‘英雄’,对吗?我哥哥就是因为那家伙,而违心地干了坏事!”

    我看见过“英雄”。虽然没有看清脸面,但是看见了他的身影,看见了古怪的尖顶王冠和破烂的披风。哥哥就在他面前把头蹭在了地板上。

    “‘英雄’矗立在哥哥面前,挺着胸,昂着头,哥哥被他欺骗了,肯定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哥哥绝对、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残忍的事情!”

    友理子气喘吁吁,话语也断断续续,想诉说的话、想倾吐的事还有很多。

    “这孩子想找她失踪的哥哥,想去救他。”阿久补充说,“我们想办法帮助他们吧!”

    那些书闪烁的频率愈发快速,色彩时浓时淡。

    “我说过这办不到,太鲁莽,但当时还不了解情况嘛!”

    不知道发生了越狱事件!不知道森崎大树变成了“召唤者”!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必须有人去追捕‘英雄’。这小姑娘莫非具备了这样的资格?”

    书本以沉默回答了阿久的提问,它们只是反复地闪烁着微光。

    隔了相当长的时间,大家缄口不语。等到友理子的呼吸完全平稳下来,对面墙边书架的最高处传来了沉重的说话声。

    “若是单论资格,你说得倒也没错儿!可让这么个孩子经历更大的艰险,阿久啊,你认为这样做正确吗?”

    说话的是一本闪烁着深色绿光的书。它一开口,其他书就屏气吞声减弱了亮度,所以友理子很容易找到它。

    “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问题!”阿久用强烈的口吻反驳道,“这孩子希望去寻找自己的哥哥!”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这条路途上会遭遇怎样的艰险。”

    “小姑娘是不怕艰险的,对吧?”阿久向友理子求援,“无论遭遇何等艰险,都比回到过去的生活强得多。对吧?”

    小姑娘说了,去学校就会因哥哥而受人欺侮——阿久继续说道,“所以她决定去寻找哥哥,就是这么个事情嘛!”

    友理子确实对阿久这样说过,然而尚未弄清状况就被要求,“无论经历何等艰险”,她的决心难免会有些迟疑或动摇。或许,要根据“何等”的程度来做出判断。

    “寻找我哥哥有那么艰难吗?”

    “嗨嗨,怎么?你要打退堂鼓吗?”阿久觉察到友理子的畏缩情绪,“你不是下定决心了吗?”

    “我是下定决心了。可是……”

    最让友理子放心不下的,是刚才听到的那句话。这个世界的末日到了!这种事态比一名初中生失踪要严重几十倍几百倍。难道这也要让友理子承担责任?

    “阿久啊,你先别说话。”深绿光闪烁着命令道,旋又转向友理子发话,“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友理子。”友理子也仰望着书架高处,凝视着深绿光答道。

    “友理子啊!我叫……是啊,你就叫我‘贤士’吧!”

    听上去像老爷爷一般嘶哑的嗓音。

    “我跟这座宅邸的主人很亲近。”

    “你和叔爷——水内先生?”

    “是啊!要说来到这里,还有许多伙伴比我时间更长。但论亲近的程度,我可是数第一的。”

    水内怎么样了?贤士问道。

    “你不知道吗?”

    “他离开这里好长时间了,比外出旅游时间还长得多。你告诉我,水内命数已尽了,对吗?”

    是的——友理子回答道。他在巴黎的古旧书店里发病倒下,去世了。

    “到底还是这么回事儿啊!”

    “我以前来过这里,伯父伯母他们也来过。他们来时没有提到水内先生去世的事情吗?”

    “确实有不少人进来,看到我们都吃惊不小。但是,他们说话断断续续,而且水内又跟世人断了交往,我还以为他是想给人一种自己已经死去的假象,然后再去别处呢!”

    真的死了吗?贤士嘟囔着,听上去有些失落,“我跟水内发生了矛盾,他去巴黎恐怕也是由于这个缘故。”

    就是说,人类与书本发生了争执。不过,此处的书本发生那种情况倒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里来就属于那种场所——友理子继而想道。

    “我无法实现水内的愿望,那原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来到这里后,我长时间努力劝导水内,可水内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观点,一直抵触。最后,他怒不可遏,为了寻求取代我的贤士,他又出门远行了。”

    既是大富翁又是孤独隐士,还是古旧书籍收藏家,他在寻求什么呢?

    “水内在寻求起死回生术!”

    这里的状况令人惊愕不已,此话更让友理子大为惊奇。

    “让谁起死回生?”

    “在遥远过去亡故的、水内唯一珍爱的女子。”

    水内一郎的身世孤寂而清苦,但他还有唯一的红颜知己。他一定非常钟爱那位女子!

    那位女子已经死去,所以水内力图让她起死回生。

    “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买了这么多书来研究吗?”

    “是的。水内坚信,如果能把世上所有的知识都汇集起来,总有~天能够找到让死者起死回生的方术。”

    友理子巡视黑暗中闪烁的无数光点。是的,这是一套庞大的知识集成系统。

    “我告诉过水内,他的这种努力是徒劳无功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起死回生的方术,至少水内所寻求的方术是不存在的。所以,我劝他选择别的故事,他却没有接受。”

    “故事”?这个词出现得特别突兀,即便对名副其实的少儿友理子来讲,也感到这个词用法怪异,此处应该使用“方法”、“道法”或者“法术”等词,才恰如其分。

    “故事?”友理子以确认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贤士并未做出补充说明,而是飘忽不定地闪烁了一下。

    “友理子啊,依我来看,阿久也跟你一样幼稚。阿久很想助你一臂之力,我理解它。但是阿久太幼稚了,还没有完整地把常识传授给你,就冒冒失失地带你来这里了。”

    “没有的事儿!”沉默许久的阿久出声了,“你可别把我说成一个愣头青哦!”

    “那你也已经把友理子的思路搞乱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被强加了罪名的阿久,不服气似的申辩了一声。

    “贤士啊,请您不要训斥阿久。正是因为有了阿久我才鼓起勇气,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

    在学校里受到欺侮也是现实情况,如果没有阿久,自己恐怕早就崩溃了。

    “既如此,我就不训斥阿久了。”

    看到贤士这样和颜悦色地表态,友理子也温和地道了谢。她略加思索,再次郑重地道谢。

    “友理子,首先我要请你做出一项决定。”

    要么现在叫醒爸爸妈妈一起回家,要么谈谈接下来的打算。

    “当然,谈完了打算你再走也行。可是说起来,太耗时间了,你还是会担心爸爸妈妈的。这座旧宅很冷啊!”

    的确如此,友理子自己也冷得够呛。可是爸爸妈妈毫无觉察,正在沉睡,要是不管他们,恐怕会被冻僵的。

    “能不能念个咒语让房间暖和起来?”

    “那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贤士的语调中带着笑意,“你是说,你已经不想回去了吗?”

    是的——友理子点头应道。

    “你真是个要强的孩子。”

    这是在夸奖我吗?

    “要强的孩子,在学校里还怕受人欺侮吗?那算什么屁事儿?”

    “嗯……但是,如今已不仅仅是那点儿问题了。”

    “我是感到很好奇,”友理子说道,“单凭能跟书本们对话这一点,我就觉得很了不起,不过,我感到只是才了解了一点儿皮毛而已。”

    贤士似乎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好奇心啊!是求知欲吗?你的眼睛跟你哥哥一模一样。”

    友理子心中一阵痛楚,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哥哥和我很像吗?

    贤士互换了另外一个名字。“我明白了。”那本书答道。

    给房间升温的咒语比给爸爸妈妈催眠用的时间稍长一些,发音也不尽相同。

    没过一会儿,友理子的脚下开始升起暖意。书本的魔法!真正的魔法!

    “谢谢!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友理子在梯凳上端正了坐姿。

    “那就先讲讲‘英雄’吧!”贤士说道。

    所谓“英雄”,是你生存这个“圈子”里最美丽、最高尚的物语——贤开始讲述。

    “这个我也明白,英雄都是那种人物嘛!”

    “他们不是人物哦,友理子!他们是物语!”

    “哦。”

    “如果人只为存活,无论有怎样的丰功伟绩,那也只是事实罢了。而有了思想,有了讲述,被别人讲述过,才会产生‘英雄’。于是有思想、有讲述、被别人讲述,这些全都属于物语。”

    所谓“英雄”,就是构成一切丰功伟绩源泉的物语——贤士说道。

    “你所说的‘圈子’中人的‘英雄’,就是从源泉式的‘英雄’故事中产生的抄本一样的东西。”

    首先,必须有所谓“英雄”故事的存在!

    在人世间做了杰出贡献和伟大事业的人就被称为“英雄”,并被永久地广为传颂。这是因为,那个“英雄”源泉故事的抄本早已被炮制出来。

    “如此炮制的抄本仍然属于物语或故事,所以它们给作为源泉的‘英雄’赋予了功力。”

    故事是循环往复的,人类历史源远流长,英雄辈出,类型也多种多样,所以他们的伟大功业,为世人颂扬并世代流传至今。因此,作为源泉的“英雄”也功力倍增。

    最为美丽、最为高尚的物语(故事)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强大。

    “那不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吗?如果源泉发展壮大起来,就可以得到更加完美的抄本——这个世界上就会诞生无数的完美英雄。”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确实是了不起的事情。”

    最美丽、最高尚的故事在光芒四射的同时,还会产生同等浓厚的阴暗面。这也是“英雄”——贤士解释道。

    “这就是一张盾牌的表面和背面,正与负的两面。光明与阴暗面永远是相随相伴的,任何人都无法把它们分开,绝对无法分开。”

    光明愈是强烈,阴暗面也就愈加浓厚。

    “在‘英雄’的源泉中,阴暗与负面的事物也在蓄积,它也像光明一样不断地增强功力,两者如同竞赛。”

    结果会怎样?来自源泉的抄本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化。

    “你所生存的这个‘圈子’里的英雄,也同时具有正负两个方面。”

    若负面愈加浓厚,它的抄本的负面也就愈加浓厚且不断地发展壮大。

    “光明是善良的事物,阴暗面则是操纵邪恶。”贤士迟缓地闪烁了一下,随即俯视着友理子。

    “阴暗面增强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凭你的小脑瓜也该想得到。”

    遵照贤士的教诲,友理子开始用她的小脑瓜思索。

    “那……世界上就会产生更多的邪恶,对吗?”

    正是这样——贤士答道。

    “这个‘圈子’里,会充溢着无数闪烁灿烂光芒的善良和无数黑暗沉沦的邪恶。”

    因此,作为源泉的“英雄”就会在某个时期被封禁。

    “如果把源泉封堵起来,新一轮的循环也就停止了。这样,虽无法让已经出现在这个‘圈子’里的正与负的英雄故事枯竭,却也能够防止它们继续增长。”

    遏止大规模的循环,只留下小规模的循环。

    “比如说,就像关掉水龙头不让水继续流出来?并且,把已经流出来的那部分水——存在水桶之类的容器里就能循环使用?”

    出乎意料,贤士笑了,仍然是老爷爷的那种笑。

    “你的比喻挺有意思嘛!不过,思路基本正确。”

    看来友理子得分了。

    “可是,贤士,我不明白,”刚才频繁出现的那个词,阿久也说过好多次呢,“圈子,指的是什么呢?”

    感觉像是指世界或人世间的意思,可是,为什么要用“圈子”这个词呢?

    “不可以用‘世界’这个词吗?”

    “因为世界不是‘圈子’啊!”

    因为世界是实实在在的客观状态。

    “世界在人世产生之前就已存在,世界并非只靠人世而成立,还有天体和大自然。包罗万象的一切才是世界。而‘圈子’与世界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贤士说道。

    “‘圈子’是在人类创造出语言并力图解释‘世界’的那一瞬间诞生的。它是功力也是意志、或希望与心愿,包括这所有的一切。这就是‘圈子’。”

    难以理解。友理子为了领会贤士的教诲而苦苦思索。

    “那……‘圈子’就是人世间,对吗?”

    “人世间是‘圈子’之内的一部分。”

    “可是,希望和心愿都是由人来完成的事情啊!”

    “但是人对世界上看不到的东西也要做出解释。对吧?这样一来,有时就会超出人世的范围。所
最新小说: 恋爱必胜女神! 六百六十元的实情 千年战争Aigis 月下的花嫁 水星领航员 完美主义菁英的强势求爱 哆啦A梦小说 大雄与铁人兵团 在不眠的夜晚寻找羊 魔神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