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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民俗学如是说 第二章 吐出针的女孩)

    * * *

    大学的暑假十分漫长。

    毕竟有整整两个月。有些学生会去打工、旅行或集训,忙碌地度过这两个月,但对与这些活动无缘的学生来说,甚至到有点百无聊赖的程度。

    比如深町尚哉这种学生。

    「好~热~喔……」

    尚哉在西神田承租的套房公寓地板上翻了个身,拿着团扇「啪沙啪沙」地对自己搧风,用呆滞的声音低喃着。

    蝉在外头大合唱着,气势极其惊人,让人讶异在东京都内也有这么多蝉。洒落而下的阳光火辣辣地烧着柏油路面,天气预报每天都在报导「破记录的高温」。为了节省电费,尚哉尽可能不开家里的冷气,打算白天窝在图书馆,但外面热成这样,光是出门就得做好必死的决心了。唯独这种时候才会认真地思考,地球暖化的确是相当严重的问题。

    暑假开始至今大概过了一个月,换句话说,还剩一个月,这种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如果要上课就非得走出房间不可,但要是没什么事,连家门也不想踏出去。

    这时,放在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收到一则来自外文课群组的LINE讯息。

    喂~有没有人想去海边啊?我朋友在江之岛的海之家打工,叫我过去找他,还会算便宜一点。

    在大学的课程中,外文课是唯一最像高中上课气氛的课程。因为是必修课,跷课的人相对也较少,上课方式也跟过去的英文课没什么差别。

    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隐约产生「同班同学」的概念吧。修同一堂外文课的人经常会结伴出游,也常揪团喝酒。之所以会刻意建一个LINE群组,也是这个原因吧。

    看着萤幕好一会,群组内陆陆续续对最先发声的人回覆讯息或贴图──我要去、抱歉我不行、当然要去啊、得再瘦两公斤不然穿不下泳装了。

    看着气氛热烈不停跳出讯息的对话框,尚哉也默默送出自己的回覆。

    抱歉我没钱,就不跟了。之后记得上传照片喔,我也想分一点夏日的回忆。

    ──拒绝邀约的时候必须小心谨慎。

    要是一口回绝,会坏了对方的兴致,还会被当成难相处的人遭到孤立。必须要简单地道个歉,搬出让人觉得「那就没办法了」的理由,再补上「其实真的很想去」这种感觉的说法……虽然不太喜欢自己充满算计的行为,但这也是在过去人生中学会的处世之道。

    看到对方立刻回覆「OK」的贴图后,尚哉轻轻叹口气。

    他茫然地想着,海边啊。

    已经好久没去了。外文课的同学都是活泼善良的人,一定会玩得很开心吧。在海滩上光脚奔跑,惊呼连连地踩在热烫的沙子上,就这么冲进海里游泳。游到心满意足后,去海之家吃一碗拉面,说不定还会玩打西瓜或沙滩排球。

    尚哉心想一定很好玩吧,并闭上眼睛。不能有好想去的念头,那些都是线外侧的事。

    话虽如此,说到尚哉这个夏天的行程,只有帮中小学生批改作业和修改作文的打工而已。这是远距教学补习班的外包工作,在家里或图书馆都可以随意登录。他也没有旅游计画,独自出游不仅麻烦,实际上也没这么多钱。顶多只想趁休假期间去看几部有兴趣的电影。一直闲得发慌,连自己都觉得空虚的地步。

    他心想,要是暑假一晃眼就结束该有多好。

    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

    如果只是讯息,尚哉决定先放着不管,但手机却一直震个不停,看来是有人打电话来。

    他伸手拿起手机一看,萤幕上显示的是高槻的名字。

    尚哉顿时心生犹豫,却还是放弃抵抗接起电话。

    「……喂,你好。」

    『啊,深町同学,你好,每天都好热喔!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幽灵啊?』

    手机传出悦耳的嗓音。

    但感觉说的这句话,前半段跟后半段完全没有逻辑。

    最后一次见到高槻,是在暑假前最后一堂课上。在那之后已经一个月了,就好的意义和不好的意义来说,高槻似乎没什么变。

    尚哉有些错愕地将一只手轻轻放上头额。这话在高槻的脑袋里应该充满逻辑,但尚哉这等凡人还是需要将资讯补足。

    「……那个,是在说打工的事吗?难不成又接到跟幽灵有关的调查委托了?」

    『不,不是打工啦,只是单纯想找你去看幽灵而已。很好玩喔?』

    这人都已经老大不小了,邀人的口气却还是这么幼稚。

    不过,「去看幽灵」究竟是什么意思?

    『咦?深町同学,难道因为正值暑假,你回老家去了?还是跟朋友或女友去海边、水上乐园或旅行,正在享受夏日时光把自己晒成古铜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跟你道个歉,应该来不了吧?』

    「我没有回老家,没有朋友没有女友,也不喜欢夏天,所以没在享受,也不打算享受。」

    『……抱歉,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事?』

    会担心是不是伤了对方的心,看来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尚哉又轻轻叹口气,将身子转向另一侧,从已经被自己的体温温热过的地板,转移到稍远处还没变热的地板上。

    「去看幽灵,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探索废墟,还是半夜潜入废弃医院试胆?那样感觉满凉快的,应该不错。」

    『啊,没有,行程是在白天,不是要去那种地方。要去看幽灵画。』

    「幽灵画?」

    『没错,画在图纸上的幽灵。每年只有这段时期看得到喔!』

    电话另一头传来高槻兴奋的嗓音。

    尚哉在地板上翻了个身,不知怎地,竟对他随时都能如此雀跃的性格有些羡慕。

    高槻邀请尚哉去的,是名为「谷中圆朝祭」的活动。

    在谷中的全生庵寺庙中,会对外展出三游亭圆朝这个人过去收藏的幽灵画,展期是整个八月。

    三游亭圆朝是活跃于幕末至明治年间的落语家,代表作为《怪谈牡丹灯笼》和《真景累之渊》。在高槻介绍后,尚哉也去图书馆翻阅,风格非常惊悚。印象中的落语大部分都是喜剧题材,但圆朝擅长的反而是接近说书的人情冷暖题材和怪谈题材。

    虽然没办法答应跟同学一起去海边玩的行程,高槻的邀约却让他有些心动。每年只有这个时期才看得到的画感觉也很有意思,最重要的是,尚哉也觉得人不能整个夏天都窝在家里不出门。

    所以,尚哉在八月下旬的某一天前往日暮里站。

    虽然是第一次去日暮里站,但车站本身相当气派,不但站内有商业设施进驻,人潮也很多。他跟高槻约在北口碰面。听着塞进两只耳朵的耳机传来的音乐,从包包里拿出suica准备通过票闸口时──尚哉却忍不住停下脚步。

    高槻就站在票闸口对面的墙边。

    明明是暑假期间,高槻今天还是一身西装。他原本就是身材高挑的人,又是这身装扮,跟周围充满暑假气息的人潮比起来相当显眼。但问题不在这里。

    高槻身旁还有另一名男性。

    乍看之下的第一印象是「好魁梧」。

    首先他比高槻还要高,而且远远就能看出体格高壮又结实,从短袖上衣露出的手臂充满肌肉线条。此外,最关键的特征就是男人甚至戴着墨镜。说白一点,感觉超级恐怖。

    那个男人正在跟高槻说话。高槻虽然像平常那样笑嘻嘻的,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被缠上了。怎么办?是不是该报警?

    尚哉才这么想,高槻的视线就转了过来,面带笑容地对他招手。尚哉迫于无奈,只好通过票闸口往两人走去。

    「嗨,深町同学!谢谢你来赴约,今天也很热耶。」

    「……老师,我才想问你不热吗?居然穿这种西装,甚至还穿了外套。」

    「因为我是绅士呀!绅士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西装革履。而且这是夏季用的轻薄衣料,其实不会很热啦。」

    高槻笑着这么说,确实也没有流很多汗的模样。看来是不怕热的体质吧。

    刚才那位长相凶恶的墨镜男,默默地听着尚哉和高槻的对话。看他没有离开,可见是跟着高槻来的吧。虽然高槻说可能会有几个研究室的研究生一起来,但这个男人怎么看都不像研究生啊。

    「对了,还没介绍吧!深町同学,这位是阿健喔!」

    留意到尚哉的视线后,高槻才笑容满面地替他介绍,但忽然听到「阿健」二字,也不知该做何反应。难不成要我也喊他「阿健」吗?怎么可能啊?

    思及此,尚哉才发现之前听过「阿健」这个名字。

    对了,好像是教高槻防身术的那个人吧。

    长相凶狠的男人开口道:

    「……你是彰良的学生吗?」

    他用有些低沉粗哑的嗓音这么说,尚哉也急忙出声问候:

    「我是青和大学一年级的深町。」

    「……我是佐佐仓健司。跟彰良是老朋友了。」

    说话的同时,长相凶狠男──佐佐仓摘下墨镜。

    整张脸感觉锐利十足,不管是俐落笔直的眉毛,还是略微细长的眼睛,边角线条都非常锐利。无论有没有墨镜,整体印象都没有太大差别。虽然五官本身满好看的,但眼神实在太凶狠了,感觉很吓人。

    高槻笑咪咪地指着这个长得凶巴巴的男人说道:

    「我老家跟阿健住很近,从小就是朋友了。今天碰巧都休假,就约他一起来了。不好意思,没有事先告诉你。不过阿健的长相虽然恐怖,但不是坏人喔?毕竟是刑警嘛!」

    「……彰良,『长相恐怖』这句话就不必了。」

    「啊,对不起。呃,那改成『存在很恐怖』?」

    「感觉更糟。」

    佐佐仓用凶狠的眼神瞪高槻一眼,高槻却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看来这是他们平常的相处模式。但尚哉完全没想到佐佐仓是刑警,真要说的话,感觉更像黑社会的人。总而言之,幸亏刚才没有报警。

    这时,高槻往尚哉身后看去,并挥挥手说「这里这里」。看来是今天也会参与行程的成员到了。

    「对不起,我迟到了!」

    边说边跑过来的,是一名身穿凉爽水蓝色洋装的女性,一头长发随风摇曳,是个体型纤瘦的美人。应该是高槻说会来的研究生之一吧。

    「没事,只是大家比较早到而已,现在正好是集合时间,而且唯同学也还没到。广泽同学说他打工要帮忙代班,没办法来。」

    「啊,唯有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也不能来!她在家附近的祭典摊贩买的巧克力香蕉好像坏掉了,害她狂拉肚子。」

    「太惨了吧。晚点寄信关心一下好了。」

    「啊,不行不行!她交代不能跟彰良老师说!因为拉肚子太丢脸了……虽然已经说了啦,讨厌。」

    「嗯,你说了。那我就用『听说你不太舒服,还好吗?』这种委婉的方式问问好了。」

    「好,拜托你了!她是彰良老师的粉丝,甚至还说『要是被彰良老师看到我拉肚子,就要切腹自杀!』的程度。」

    她双手合十如此请求。对女性来说,如果被喜欢的老师知道拉肚子,应该会觉得有点丢脸吧。

    这时,她将视线转向尚哉。

    「唉呀~!你是之前来过研究室的学生吗?是不是叫深町同学?好久不见!」

    被用这么活泼的语气搭话,尚哉顿时愣在原地,印象中没跟这位女性见过面。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大美女?

    「啊,你不记得啦?因为今天没戴眼镜,改戴隐形眼镜,才看不出来吧。喏,是我啦,生方瑠衣子。没印象了吗?」

    女性──瑠衣子指着自己的脸这么说。

    尚哉连忙搜寻脑中的记忆,才终于回想起来,差点发出惊呼声。

    没错,的确见过。原来是初访高槻研究室时睡在地上的那个女生。当时她脸上压出地板接缝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眼镜还戴得歪七扭八,跟现在带着精致妆容的模样完全连接不上。

    「深町同学,我懂你的心情。瑠衣子同学虽然是个美人胚子,平常却是那副鬼样子……」

    「哇,女孩子真的很厉害……」

    高槻悄声这么说,尚哉也微微点头。这已经是脱胎换骨的程度了吧。

    「不过,学姐的记忆力也很好呢。当时你睡得迷迷糊糊,而且一下子就走了,见面的时间应该很短……」

    「啊~虽然不像彰良老师那么强,但我很擅长记住别人的脸喔。毕竟在补习班当讲师打工嘛,首要之务就是把班上学生的脸和名字对起来。」

    瑠衣子这么说。她似乎在两间国高中补习班兼职,为了和学生进行交流,就必须认得所有学生才行。

    今天同行的成员应该都到齐了。觉得差不多该出发,大家便往目的地走去。

    「对了老师,这一带的路你有办法走吗?会不会迷路。」

    「啊啊,别担心,已经来过谷中好几次了,路全都记在脑子里──好,机会难得,就从谷中灵园穿过去吧。」

    高槻说得意气风发,走出西口后立刻转向左边的小楼梯,往上走似乎就能进入谷中灵园。

    不过,所谓的灵园就是墓地,为什么非要刻意从这种地方穿过去呢?是想试胆吗?

    走在一旁的瑠衣子注意到尚哉的表情,开口说道:

    「深町同学,你不太知道谷中灵园吧?这里其实是观光景点喔。」

    「是吗?明明是墓地耶?」

    「是呀,外国观光客特别喜欢来呢,因为有很多名人都葬在这里。最有名的就是德川庆喜公的墓了吧~还有画家横山大观。喏,日本人去国外旅行时,也会去参观地下墓穴,或是知名帝王和作家的墓地吧,大概是这种感觉啦──来,给你防蚊液,这里蚊子很多,先喷一下比较好。」

    瑠衣子从随身包包里拿出一小罐喷雾,真是准备周全。

    「谢谢你,生方学姐。」

    「叫我瑠衣子学姐就好,你就这样叫吧。因为大家都叫我瑠衣子。」

    瑠衣子这么说,并把尚哉用过的喷雾拿给高槻和佐佐仓使用。

    走进灵园后,感觉比外头凉爽一些,可能是由于树林茂密,或是想到身在墓地就不由自主凉了起来。虽然也有名人的墓碑,但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写着「○○家之墓」的普通墓碑。

    「顺带一提,这里也是东京都内的知名灵异景点,最好小心一点。」

    瑠衣子与尚哉并肩走过墓碑之间的通道,并发出「呵呵呵」的诡异笑声。

    「比如有半透明的人影穿过去,或是听到怪声等等,都是这种老掉牙的怪谈,没什么独特性,所以也不清楚是真是假啦~」

    「都是老掉牙的怪谈,就表示有可能是虚构的?」

    「对呀,基本上都是──你想想,故事不是会口耳相传吗?在某个地方流传的怪谈,经常也会在其他类似的地方落地生根,学校七大不可思议就是很好的例子。半夜就会动起来的人体模型、流血的蒙娜丽莎、厕所的花子、十三级阶梯,每间学校的七大不可思议都很相似对吧,都不知道全国到底有几位厕所的花子了。这也是建立在『学校』这个共通点上,原本在外地流传的故事落地生根的例子。」

    不愧是研究生,只要一开口,就有点在听课的感觉。瑠衣子的嗓音活泼,口齿清晰,听起来相当舒服。

    尚哉接着问道:

    「瑠衣子学姐,你在研究什么呢?」

    「我的研究主题是将都市传说和谣言分门别类。比如『当地发源的故事衍生』、『从外地流传进来的故事』、『相对近期创作的故事』,不是依据故事内容,而是从成因和出现时期进行分类,所以我也常看网路上那些怪谈。从网路论坛或推特发迹的怪谈,大多属于『相对近期创造的故事』。」

    瑠衣子答道。

    「创作……换句话说,就是杜撰吗?」

    「对,某些人随意编造的虚假故事。」

    听到「虚假」二字,尚哉不禁蹙紧眉头,疑惑地歪着头问:

    「那种虚假的故事也可以拿来研究吗?」

    「可以呀~还满有趣的喔。你想想,鼎鼎大名的尼斯湖水怪照片,后来也证实是假的啊。」

    「啊啊,是那个……『外科医生照片』吗?」

    说到尼斯湖水怪,大概是全世界最有名的未确认生物体了,是在英国尼斯湖被目击,外形如蛇颈龙的一种生物。目击案例也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人称「外科医生照片」的照片,但后来被认定为造假。这个消息应该让全世界的人都很失望吧。

    「虽然是造假的,但因为那张照片变得太有名了,让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尼斯湖真的有水怪。简单的谎言可以变成如此庞大的话题,也算是传说级现象了,非常值得研究。而且不能否定的是,每一则传说在流传的初始阶段,可能都只是虚构的题材罢了。」

    瑠衣子继续说道:

    「面对虚假或编撰的题材时,必须要思考这些故事诞生的原因,以及为何会广为流传。或许只是单纯的笑话,现代的话可能是想要得到很多『赞』数,也可能是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创作的故事。可是,只要没达到足以流传世间的条件,就没办法广为流传。理由和条件是缺一不可的重要因素──这就是我研究的内容。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啊!」

    瑠衣子扬起一边嘴角,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眼神充满光芒,愉悦地讲述自己有兴趣的主题的瑠衣子,看起来跟高槻一模一样。虽然她还不算是正式的学者,但继续精进研究的话,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学者吧。

    「……这种题材确实很有趣。」

    「对吧──唉,深町同学,你的主修也是民俗学吧?有没有想研究的主题?」

    「咦?呃,我还没决定要主修哪一方面。」

    「是吗?因为你老是黏着彰良老师,还以为已经决定加入他的研究小组了。」

    「我才没有黏着他呢!是他单方面黏着我吧!」

    「……这种说法感觉很可疑耶。」

    「哪有!可疑是什么意思啊!」

    「唔呵呵~就是可疑嘛!唉~彰良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瑠衣子笑得乐不可支,开口对高槻问道。高槻一脸惊讶地转头看她,就这么与她并肩同行。仔细一听,两人的聊天内容似乎变成瑠衣子研究的事情,尚哉才总算放下心中大石。有时候真搞不懂女人的思维。

    这时尚哉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抬头一看,发现佐佐仓低头看着他。

    刚才是佐佐仓走在高槻身边,但瑠衣子把高槻抢走,佐佐仓才转而来到尚哉身旁。

    佐佐仓开口道:

    「喂,同学。」

    「……我叫深町。」

    「深町,你也对都市传说、幽灵和妖怪感兴趣吗?」

    佐佐仓这么问。

    跟尚哉说话时,他可能有留意说话的语气,但声音实在太有魄力了,尚哉有种被讯问的错觉。

    「我对那些没那么有兴趣,但觉得老师的课满有趣的。」

    尚哉这么说,佐佐仓就直瞪着他看。视线的压迫感也是不容小觑。

    「……那个,不用这么害怕,不是在瞪你,我本来就长这样。」

    「辛苦你了。」

    「不准同情我。」

    这次好像真的被骂了。

    瑠衣子和高槻在尚哉他们后头聊得不亦乐乎。旁人看了可能会以为是俊男美女在约会,但仔细听他们的对话内容,却是「扭来扭去」或「取子箱」这种恐怖的都市传说。算了,他们开心就好。

    这时,佐佐仓忽然往右转,走进墓碑之间的小路。

    尚哉心想,为什么忽然转弯?但还是乖乖跟在后面走,结果佐佐仓又立刻往左转。他的行进方向跟原本一模一样,只隔了一条路。

    尚哉猜测原本那条路上可能有什么东西,于是往该处看去。

    这么一看,就明白了。

    有几只乌鸦聚集在刚才走的那条路前方,用又黑又大的鸟喙啄着地面,可能有食物掉在地上吧。

    他是为了高槻才改道的。

    因为高槻怕鸟。

    「──老师从以前就是那样吗?」

    尚哉对佐佐仓问道。

    佐佐仓再度盯着尚哉看。

    尚哉极力压抑恐惧看了回去,佐佐仓便叹一口气。

    「……你知道彰良怕鸟啊?」

    「在学校的时候看过一次,当时有几只鸽子飞过身边,结果老师差点腿软。」

    「……他小时候还不会怕,小学时还养过文鸟。中途才变成那样的。」

    佐佐仓压低音量,用不会被后面两人听到的声音说。

    「是什么原因变成那样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被反问后,尚哉顿时吓得哑口无言。

    他用锐利的视线低头看着尚哉。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可以单纯基于好奇心提问,有些不行。这点道理你应该明白吧?就此打住吧,听了也不会开心。」

    尚哉听出这个低沉的嗓音拉起了线。

    和尚哉经常拉起的那种禁止进入的线一样,表示不得过问隐私。

    佐佐仓的嗓音简直就像木刀,笔直且坚韧,虽然没有刀刃那种金属的感觉,却带着几分沉稳。听着他的声音,尚哉心想,啊啊,这个人真的很重视高槻。这把木刀此时此刻,也为了守护高槻而高举着。

    不过,佐佐仓的声调忽然又变了。

    「……话虽如此,彰良似乎很喜欢你呢。」

    声音彷佛参杂一丝苦笑,听起来有些无奈,就像老是对年幼小弟顾前顾后的大哥一样。但他应该跟高槻同年吧。

    「我想短时间内,那小子应该会继续缠着你吧,那他之后可能真的会在你面前昏倒,所以先把这个交给你。」

    佐佐仓拿出名片交给尚哉。看到名片上印着「警视厅」三个字,尚哉不禁吓了一跳,而且还是「刑事部搜查一课」这种平常只会在电视剧看到的单位。

    「后面写了我的手机号码。」

    尚哉闻言将名片翻过来,发现背面手写了一组电话号码。

    「遇到困难随时打给我。」

    「困难……?」

    「要是彰良昏倒了,你一个人应该搬不动吧?而且──你在他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应该知道那家伙感兴趣的东西基本上不太正常,思维模式也有点奇怪。一般人不敢造访的情况,他可能也会若无其事地闯进去。」

    佐佐仓继续说道:

    「如果觉得没办法继续奉陪下去,还是早点走人吧,这样也是为了你好。但假如还愿意留在他身边一阵子……以后有事就来找我商量,知道吗?」

    「喔……我知道了。」

    看着那组手写号码,尚哉才惊觉一件事。

    之前高槻说过「他周遭很多亲切热心的人」。

    想必佐佐仓就是其中一人吧。

    虽然长相凶狠,但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仅对高槻温柔,甚至还在乎尚哉的感受。

    走了一会,一行人便来到大路上。

    话虽如此,两侧依然是墓地,看来这座灵园占地广阔,还有牌子标示名人的墓碑所在处。就像瑠衣子所说,虽然也有来扫墓的人,但沿路上确实遇见很多看似外国观光客的人。对他们来说,日本的墓地应该很稀奇吧,只见他们一手拿着导览手册和相机,行走间还好奇地四处观望。但尚哉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扫墓,可能跟这些观光客没两样吧。

    穿过谷中灵园,和普通车道合流后,不用花太多时间就能走到全生庵。门口还放着「幽灵画展」的告示牌。

    全生庵是山冈铁舟为了祭拜明治维新时在国事中殉职的人,于明治时期建造的寺庙。但最近似乎翻修过,建筑本身焕然一新。

    脱鞋踩上冰凉的木质地板走进展示间,就看见墙上挂了一整排幽灵挂画,其中也有很多如月冈芳年、圆山应举、河锅晓斋等尚哉也听过名字的名家画作。因为是只能在这段时期看见的收藏品,来客数也十分踊跃。

    虽然一并概括为「幽灵画」,但每位画家的画法似乎各有千秋。有些画得极端恐怖,有些看起来只是单纯穿着白色和服的女子画像。还有原以为画作中只有云月和柳树等简单元素,但从远处看,这些元素配置就会变成幽灵脸的错视画作。

    「……虽然都是幽灵画,但也有很多种风格呢。」

    尚哉压低音量这么说,一旁的高槻则点点头。

    「收集这些画作的三游亭圆朝,生前会在柳桥举办怪谈会。据说他仿照百物语的形式,开始收集一百幅幽灵画。但在后世的调查中发现,其中似乎混进了怎么看也不像圆朝自己收集的画作。」

    「大家真的很喜欢怪谈或幽灵这种题材耶……夏天的时候,电视上也有很多灵异特别节目。」

    「一般来说,只要历经长年和平,文化到达鼎盛时期,就会兴起怪谈风潮。江户时代如此,现代也是如此。脱离警示和宗教意义,单纯作为娱乐的鬼故事很盛行。」

    「太平盛世就会流行怪谈吗?」

    「很不可思议吧。像战国时代那种尸横遍野的时期,死亡应该不可能染上奇幻的色彩吧?」

    「奇幻?」

    「毕竟描绘这些画作的人都没有亲眼目睹过真正的幽灵嘛。全都是凭空想像的虚构幽灵。」

    经他这么一说,的确如此。其中或许有些画家看过真正的幽灵,但大部分的幽灵画都是出自画家的想像,并非真实存在。

    「不过,看到这种虚构的幽灵画后,大家之所以会认定『这些是幽灵画』,是因为我们心中对于幽灵本身有共通的概念。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没有看过幽灵,却对幽灵有某种既定印象。在这些印象的范围内创造出自己心中的幽灵样貌,就是画出这些作品的画家们。」

    悬挂在展示间的这一排挂画当中。

    有好几个幽灵停留在画里的虚空之中,有的满怀怨恨,有的脸上带笑,有的面无表情。

    这些全都是过去从画家们的想像中诞生的创作。

    但连现代人都能看出这些是幽灵、灵异画作,即使从未亲眼目睹,也隐约有个概念,知道这种形象就是幽灵。

    「我很喜欢这幅画。样貌楚楚动人,带着若有似无的艳丽,却有种惆怅落寞的氛围,很有幽灵的感觉。若有机会,希望能遇见这种幽灵。」

    高槻指着《蚊帐前的幽灵》这幅画说道,好像是鳍崎英朋的画作。

    这幅画描绘一名身穿白色和服的女性,站在被灯笼照亮的蚊帐前方。发髻有些松脱,低垂的脸庞白皙又美丽,用妩媚的眼神斜斜地看着观者。从画作中感受不到一丝恐惧,若没有人告知这是一幅幽灵画,根本不会发现──但如高槻所说,确实有种落寞感。

    「幽灵是这种惆怅的感觉吗?」

    「若以幽灵的型态来到人世,当然会觉得惆怅啊。毕竟已经变成跟活人不一样的存在了。」

    高槻继续说道:

    「正所谓阴阳两隔,存在本身已经截然不同了。比如有个心上人,自己却变得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一定会觉得悲伤又寂寞吧。」

    高槻看着画作这么说。不知怎地,看起来跟画中的幽灵同样落寞。

    无论是鸟类恐惧症、超忆症──还是想要尽早离开老家的理由。

    高槻可能怀抱着某些复杂的过往。

    但只要高槻不提,尚哉也不打算继续深究。

    不需要佐佐仓特别提醒,尚哉本身也无意越过那条线。

    「好,再来去那边看看吧。那边的画作也很有趣喔。」

    高槻看着尚哉说话时的眼眸,偶尔会蒙上一层黑夜般的深沉色彩──所以尚哉知道这些事绝对不能过问。

    看完幽灵画展后,一行人决定步行至谷中银座喝杯茶。

    尚哉第一次来谷中银座。之前似乎有在电视上看过人称「夕阳之阶」的阶梯。虽然是充满下町怀旧气息的商店街,在入口处率先跃入眼帘的却是挂着五彩缤纷灯饰的土耳其餐厅,有点超现实的感觉。可能是此处有猫町之称,到处都是猫咪杂货的商店,店面屋顶上也有猫咪的雕像。

    当他们买了猫尾巴造型的烤甜甜圈,悠闲地边走边吃时──

    「──啊,高槻老师!」

    身后忽然传来这句搭话声。

    回头一看,发现有两个女孩站在后方稍远处。一个身形高挑,长相有些强势,将一头黑长发扎成马尾。另一个身材娇小有些丰满,留着棕色鲍伯头,感觉比较乖巧。

    「啊啊,你们是『民俗学Ⅱ』的学生吧!」

    高槻说完对她们挥挥手,真不愧是能将上课学生的长相全记在脑袋里的记忆力。

    两人一脸开心地跑过来。

    「天啊,不会吧,居然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老师,感觉好不真实!」

    「我们刚才去对面那座全生庵看了幽灵画!」

    她们这么说。

    高槻笑着点点头。

    「是吗。我们刚才也去了。幽灵画很有趣吧?」

    「对啊!其中也有超级恐怖的画,感觉很像在逛鬼屋!」

    「伊藤晴雨画的《怪谈乳房榎图》真的有够吓人,可能会做恶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高槻非常受女生欢迎,虽然只是偶遇,但能在这种地方碰见高槻,她们似乎真的很开心。

    可是说着说着,长相有些强势的女孩忽然变得一脸严肃,接着说出这种话:

    「老师,不好意思,尽管在这偶遇也算是某种缘分,其实……我们想跟老师商量事情。」

    「嗯?怎么了?」

    高槻面容慈祥地点点头。

    「那个……老师有在调查怪异事件吧?之前浏览过老师的网站,上面有类似的说明,然后……」

    「小……小绫!老师正在跟朋友出游,会给他添麻烦啦。」

    比较乖巧的女孩注意到佐佐仓和瑠衣子并这么说,看来尚哉没有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可能是太不起眼,跟背景融为一体了吧。

    被称为「小绫」的女孩,还是神情凝重地摇摇头。

    「琴子,话虽如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高槻老师耶?要是这种状态持续到暑假结束,我真的会疯掉!」

    看了高槻的网站并决定找他商量,就代表她碰上某种离奇的现象。从她的声音中,确实能感受到跟先前奈奈子相同的迫切。

    逮住完全是私下出游的人,还抛出商量的要求,是有点没常识的行为。但遭遇的恐怖现象,或许已经逼得她不得不这么做了。

    被称为「琴子」的女孩,一脸困扰地瞥了高槻一眼。

    「可、可是,那至少今天先跟老师约个时间,改天再谈嘛……?打扰人家也不太好……」

    她用十分客气的声音这么说。

    高槻来回看看两人,「嗯」一声点了个头。

    「看来你真的深受其扰呢,那请现在就说明一下吧。」

    并说出这句话。

    穿过谷中银座后,一行人在前方的咖啡厅勉强找到六个人的空位,便决定在这里听听两人的遭遇。

    身为高槻的助手,尚哉不得不留在现场,不过瑠衣子和佐佐仓也跟着留下来了。瑠衣子似乎对她们的状况很感兴趣,佐佐仓则是单纯没事做。先不提瑠衣子,跟长相凶狠的佐佐仓同席似乎让两位女孩有些畏惧,但点的饮料和蛋糕都上桌后,她们还是老实地娓娓道来。

    一开始主动搭话的强势女孩是原泽绫音,比较乖巧的女孩是牧村琴子。绫音和琴子是中学以来的朋友,感情似乎非常好。虽然同为文学院大一生,但她们跟尚哉不是上同一堂外文课,所以互不相识。

    遇到怪事的是绫音。

    「那个,老师,之前提交报告时额外写点离奇体验不是可以加分吗?你还记得我当时写的内容吗?」

    就是尚哉因此被高槻逮住的那个报告。

    高槻喝一口加了超多糖浆的冰红茶,点点头。

    「记得啊,印象中你还附了照片。没错──我记得是……」

    高槻忽然将视线移到半空中。

    「上礼拜跟朋友去日比谷公园大音乐堂听演唱会,回程时在日比谷公园里散步了一下。当时夜已深,天色非常昏暗,感觉很像在玩试胆游戏,让我觉得很有趣。

    结果我们在公园的一棵树上发现稻草人偶,上面扎了好多针,好像对某人有深仇大恨,感觉非常可怕。我姑且拍了张照片,请老师过目。(如果可以帮我加分就太好了!)」

    绫音和琴子一脸惊讶。

    「……咦~太厉害了~!老师,你把我写的内容背起来了吗?」

    「嗯,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点自信,也还记得照片。躯干和头部扎有一根钉子、二十根大头针,还有十根普通的针。稻草人偶本身作工精细,不像外行人凭着恨意亲手制作的,可能是在网路上买的吧。」

    高槻这么说。在任何东西都能靠网路一键购买解决的现代社会,诅咒道具似乎也随随便便就能网购,让人不禁怀疑这样真的好吗。

    「所以呢?那份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啊,那个……呃,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自从看到那个稻草人偶后──那个,针……」

    「针?」

    「就经常有针掉在身边……」

    绫音这么说。

    ──比如从座位上起身时,有大头针从裙摆掉到地上。

    起身后回头往椅面一看,有几根缝衣针散落在那里。

    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脚边闪着银色的光芒,结果是刺绣针掉在地上。

    针的种类和数量在事情发生当下各有不同,但回过神才发现,老是有针掉在自己身边。

    这种状况一再出现。

    「听起来很吓人。你有被针扎伤吗?」

    「这倒没有……真的只是掉在地上而已。可是感觉好恶心,好像被针缠上了一样。」

    绫音做出紧拥自己的动作这么说。

    坐在旁边的琴子用小心翼翼的口吻说:

    「那个,小绫在报告中写的朋友其实就是我,我也看到稻草人偶了。小绫说要拍照的时候,我有阻止她,小绫却说『可以拿来写高槻老师的报告啊』,完全不听劝……」

    高槻稍稍垂下视线,用一只手轻抚下颚,接着又扬起视线,来回看了看绫音和琴子一会。

    「牧村同学,你也看到稻草人偶了吧?那你呢?有针掉在身边吗?」

    「我还好……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琴子摇摇头答道。

    高槻疑惑地歪着头。

    「真不可思议。明明是一起看到稻草人偶,为什么牧村同学没事呢?你们之间的差别──只有原泽同学拍下照片写进报告里吧?」

    「果然是这个原因吗!」

    绫音的脸皱成一团,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了。她将手肘靠在桌面上,双手紧紧抱着头。

    「起初觉得当时拍的照片很好玩,还设成手机的待机画面,后来觉得很恶心就删掉了。每次出现针的时候,也都会拿去丢掉,但我真的没有骗人!呐,老师,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别担心,我相信你。」

    高槻用柔和的嗓音这么说。

    绫音抬起头后,高槻又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当然相信你啊,以为我是谁啊?」

    「高槻老师……」

    绫音看着高槻的眼神中充满安心及信任,涌上泪水的眼眸在光线反射下闪闪发光。

    另一方面,看着绫音的高槻眼中也充满光芒──话虽如此,他眼中的光芒当然是出自好奇心。

    高槻用力地在桌上探出身子,语气兴奋地说:

    「毕竟现代怪谈是我的专业领域嘛!以故事来说,只有针掉在地上满普通的,但算是出色的怪谈呢!」

    尚哉心想,啊,这下糟了。

    当自己感兴趣的对象出现在眼前时,高槻就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完全不管对方的心情和当时的状况如何,像个孩子沉醉其中。

    本人虽然把这种现象解释为「因为没有常识」,不过尚哉觉得,可能是研究用的思考回路失控了吧。毕竟周遭的人都被吓得半死,他自己似乎也停不下来,想必是相当棘手的问题,的确需要某人在适当的时间点替他踩刹车。

    「真好奇那些针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还记得目前为止掉在地上的针有几根吗?如果跟稻草人偶上扎的数量一致,故事性就更完整了,只是──好痛!」

    说到这里,高槻忽然发出惨叫,桌子还震了一下。好像是佐佐仓踢了他的小腿。

    高槻泪眼汪汪地瞪着佐佐仓。

    「很痛耶,干嘛啦,健司!」

    「闭嘴,太大声了。」

    佐佐仓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冷静点,在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兴奋。」

    「……啊。」

    高槻将视线转回绫音身上,露出大事不妙的表情。绫音似乎被高槻的气势吓到将背部紧贴在椅背,露出困惑的表情,琴子也一样。

    「对……对不起,阿健。我又闯祸了吗?」

    「要道歉的话,对象不是我,是她们。」

    佐佐仓用下颚指了指绫音她们。

    「呃,那个,对不起,原泽同学!因为这件事太有意思了,不小心就激动起来……是啊,对你来说是很棘手的问题吧,真的很抱歉。」

    「啊,不,没关系啦……只要老师愿意相信我,就很开心了。」

    绫音对连忙道歉的高槻这么说,但脸上还是带着点惊恐。

    看来佐佐仓跟尚哉一样,都是高槻的「常识担当」。正是交情颇深,应对方式可说是毫不留情。

    「呃……总之我相信你的说词,原泽同学。虽然我个人也很想厘清这起怪事的真相──但还是有几个疑点。」

    高槻彷佛要重整姿态般轻咳几声,并说出这句话。

    绫音皱着眉头看向高槻。

    「什么疑点?」

    「牧村同学身上什么也没发生,只发生在原泽同学身上,这一点要说奇怪的话确实很怪。但我更在意的是──为什么是针呢?」

    「咦?」

    绫音眨眨眼,琴子的表情彷佛也听不懂高槻这个问题。

    尚哉他们也不明所以地看着高槻。

    高槻说道:

    「当知道稻草人偶上扎的除了钉子以外还有针时,就有点在意了。毕竟依照规矩,应该要用钉子钉人偶才对。就算先把稻草人偶这件事和原泽同学碰到的怪事分开来思考,还是让人疑惑为什么会用针。现在这个时代,针也不是随手可得的道具对吧。以前因为各种东西都需要缝补,针和裁缝箱才会是生活常用的道具。但现在顶多只会拿来缝扣子吧?一般人不太有机会接触到针啊。」

    「啊──可是我们……」

    绫音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高槻歪着头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绫音便和琴子互看一眼。

    最后开口的人变成琴子。

    「那个……我们到高中为止都是手工艺社,我跟小绫都是。所以对我们来说,针可能算是随手可得的道具。」

    「但我不记得曾经有对针不敬啊!甚至还参加过针供养的活动!所以能想到的原因果然还是……」

    看来只有那个扎着针的稻草人偶了。

    「当时果然不该因为好玩就当成待机画面吧?这样感觉就像当时那些针都回到我身上似的……」

    绫音神情不安,眼神四处游移,嗓音中带着颤抖。琴子像是要替她打气般轻抚她的背。

    瑠衣子发出「唔~」的一声,双手环胸说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般来说,这应该是某人的骚扰行为,但这种做法……在对方身边放一堆针的用意是什么呢,是某种警告吗?」

    「……这说不通吧。若对方根本不清楚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警告,那就毫无意义可言了。从这家伙的描述来看,是不知道针为什么掉在身边才觉得害怕吧。」

    佐佐仓这么说。

    尚哉也对高槻提出问题。

    「有没有跟原泽碰到的怪事类似的案例呢?比如看到稻草人偶后受到诅咒,或是被针缠上之类的。」

    「这个嘛,我是有在江户时代的书上看过针的故事,但跟这次的状况有点对不上。看到稻草人偶后被诅咒的故事也是……因为她们也不是目睹了丑时参拜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后果可能会惨不忍睹。」

    「什么?」

    「要是进行丑时参拜的过程被他人目击,那就糟糕了。好不容易得到的诅咒效力会失效,或是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等等,各家说法不一。还有一种说法是,得将目击者杀害以防上述情况发生。」

    听了高槻的解说,绫音和琴子不约而同地脸色发青,抓着彼此的手紧贴在一块。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却像双胞胎姐妹似的,看来感情真的很好吧。

    见两人受到惊吓,瑠衣子露出像是要出面调解的笑容。

    「没事啦,你们看到的并不是丑时参拜的现场吧?几乎没出现过只看到稻草人偶就被诅咒的案例,所以不必担心──来,先不谈这些了,吃蛋糕吧!喏,你们看,感觉很好吃耶?」

    包含瑠衣子在内,所有女孩都点了饮料和蛋糕。瑠衣子是水果塔,绫音是巧克力蛋糕,琴子则是生起司蛋糕。刚才的话题内容太过离奇,因此所有人都还没开动。

    被瑠衣子这么一说,绫音和琴子才拿起叉子,瑠衣子也吃起自己的蛋糕。

    高槻看着尚哉说:

    「深町同学,你也可以点蛋糕啊?我请客耶。」

    「之前就说过我不喜欢甜食了。」

    尚哉把自己的冰咖啡挪到面前如此答道。

    「老师才是吧,你是超级蚂蚁人,可以点个蛋糕或圣代啊。」

    「那个,我姑且还是有老师的立场在。」

    「原来老师也会在意自己的立场啊,我都不晓得呢。」

    「……阿健,总觉得深町同学在欺负我耶,是我多心了吗?」

    「你多心了吧。」

    被尚哉和佐佐仓冷漠以对的高槻,用吸管在冰咖啡里转啊转的,好像是在闹脾气。

    就在此时。

    「……咿……!」

    绫音忽然发出微弱的声音,用手捂住嘴。

    琴子一脸惊讶地将手搭上绫音的肩。

    「小绫!你怎么了!」

    「……唔!」

    绫音没有回答,并将捂着嘴的手松了开来。

    她的嘴角滴下红色的液体。

    「喂!」

    佐佐仓立刻将身子探向桌面。

    绫音低下头,将嘴里的东西吐到盘边。刚才的巧克力蛋糕变得黏稠一团,跟混着唾液的血一起掉在盘子上。在那团巧克力色当中,居然有某个东西发出银色的光芒。

    高槻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捡起那个东西。

    「──是针。」

    被高槻手指捏住的东西,是断成两截的缝衣针。

    「混在蛋糕里了吗?喂,让我看看你的嘴巴!」

    佐佐仓立刻起身,用手抓住绫音的下颚往上抬,仔细观察她的口腔内部。

    「……好,没有其他异物。先喝一口水,再让我看看口腔的状况,要确认你的伤势。」

    闻言,绫音便乖乖喝了杯子里的水,佐佐仓也再次观察她的口腔。

    琴子一脸苍白地看着绫音,开始浑身颤抖。

    「为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讨厌,太可怕了吧……!」

    琴子哭了起来,瑠衣子便走到她身旁进行安抚。

    这时店里开始躁动起来,店员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客人……?那个,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啊,其实是──」

    佐佐仓本来要回答店员的问题,绫音却用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绫音不顾满脸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的佐佐仓,直接向店员低头道歉。

    「没有!店家没有做错任何事,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问题……!」

    绫音用近乎悲鸣的嗓音这么说,嘴角还带着血迹。

    尚哉似乎听到「啪啦啪啦」的细微声响,往地板一看。

    然后他吓傻了。

    绫音脚边散落好几根红色大头针。

    绫音嘴里的伤口似乎不严重,但为了保险起见,高槻还是决定陪她去医院。

    根据绫音的说法,针似乎藏在蛋糕里,因为没注意就一口咬下,断掉的针才会刮伤口腔。幸好及时吐出,要是直接吞进肚里,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听到蛋糕里面有针,店员一脸铁青地把店长叫过来,但当事人绫音却一再主张「不是店家的问题」。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大,店家似乎暂时不会往上呈报。

    高槻打电话叫了计程车,让绫音和琴子坐进后座后关上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前,他回头对尚哉说:

    「深町同学,真不好意思,本来只是想找你出来玩,结果却碰上这种事。可能是我平常的执念太深,最后自己把这些怪事招过来了。」

    「……我是无所谓啦。老师,你应该觉得可以招来怪事比较开心吧?」

    「我个人是觉得很开心啦,但不想看到学生受伤。别说这些了,深町同学──」

    高槻往尚哉靠近一步,稍稍压低音量问道:

    「──你的观察能力有发现什么吗。她们有说谎吗?还是没有?」

    「我觉得……没说谎吧。」

    「说得有点含糊呢,不能肯定吗?」

    「不……至少她们说的话不是谎言。」

    这点无庸置疑。不管是绫音还是琴子的声音,都没有发生歪曲。

    闻言,高槻「唔嗯」地沉吟一声,又看看坐在车内的两个女孩。

    绫音哭丧着脸靠在琴子肩上,琴子也还没止住眼泪,紧紧抱着绫音。

    「是吗……那她们可能真的被针缠上了。这下伤脑筋了。」

    高槻看着胆怯无比的两个女孩时,眼中似乎又带着一抹蓝色。

    当天晚上,尚哉接到高槻的电话。

    『──深町同学,我想麻烦你打个工,可以吗?』

    「什么事?」

    『嗯,跟今天那件事有关。』

    听高槻说,绫音嘴里的伤势很轻,但绫音和琴子都受到极大的惊吓。诊察结束后,两人就直接搭计程车回家了。

    「要去找那个稻草人偶吗?」

    『啊啊,那个我跟瑠衣子同学去找就行了,毕竟这种事也在她的研究范围之内。想拜托深町同学做其他事。』

    「要我做什么?」

    『想请你去探听消息。』

    「探听……吗?」

    『我想深入了解她们私下的状况,校内或校外都可以。』

    高槻继续说道:

    『我记得有在学校里见过她们,就在脑海中稍微挖掘一下,发现曾远远地看过几次。在我的记忆中,她们总是一同行动,感觉交情颇深。就算和其他女生成群活动,两人也老是黏在一起,感觉下一秒就要牵起对方的手。』

    高槻能将所有看过的事物清楚地记在脑子里。看着校园里那些杂乱的景象,也能将映入眼帘的一切同等地记得清清楚楚。所以高槻日后可以像这样用翻相簿的方式,将收在脑海中的记忆翻找出来。

    『不过,中途有个男学生像挂件一样总跟在她们身边。我没教过那个学生,所以不知道是谁。他手上拿的书写着《经济学概论》,可能是商学院的吧。因为从去年就对他的脸有印象,应该是二年级──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深町同学,你跟她们同届,有办法透过朋友打听到消息吗?』

    「没办法,因为我没有朋友。」

    『咦?』

    尚哉一口回绝,感觉电话另一头的高槻似乎疑惑地歪起头来。

    尚哉心想,对喔,高槻这种人可能没办法理解吧,于是接着说:

    「呃,还是有一些碰到面会聊几句的人,但算不上朋友啦。这个夏天也没打算跟他们见面。」

    『──……』

    电话另一头的高槻忽然沉默了。

    呃,由于是在讲电话,对方忽然不讲话,尚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看不到脸,不晓得对方是在生气、傻眼,还是正在同情自己。

    「……那个,老师?」

    尚哉实在撑不住这股静默,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这样啊,我明白了。』

    高槻终于答话,而且还说出「我明白了」这种话。

    尚哉松一口气。这样就能避开探听的打工了。虽然拿不到工钱有点可惜,但每个人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工作。

    结果他还是太天真了。

    『深町同学,不然这样吧。来办个烤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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